□南京 吴晓平

  父亲节，女儿说送我一个礼物，微信上发来一首诗，她自己写的诗：《不是无所不能的老爸》。

  “小时候/爸爸是天，是超人，是无所不能的爸爸/可是很快/我发现了他的秘密……”随着女儿的诗句，脑海里浮现逝去的岁月：产房里抱出一个皮挂挂的娃娃，还不足月，只有5斤重，哭起来都没劲，猫叫一样。那年月生活困难，妻又没了奶，我求爹爹，拜奶奶，好不容易从居委会主任手上要了一张订奶票，每天能够买一瓶鲜奶，给女儿补充营养。6个月的时候，医生说要补充营养，我们每天在菜市场买些小杂鱼，熬成汤，再和奶糕拌拌，往娃娃嘴里糊。女儿三岁前，特别容易生病，经常半夜三更，我骑上脚踏车，妻抱着娃坐在后座上，一路打铃到儿童医院急诊……女儿就像我头顶上的天，只要她没事，我的天就没塌。不论刮风下雨，我每天骑车送她上幼儿园，送她上小学，女儿就在我怀里，在我自行车的大杠上一天天长大了。忽然有一天，晴空万里的，我头顶上的这块天飘走了，应该说是活生生给撕裂了——女儿中学考取了出国奖学金，走进飞机场那一瞬间，我真真切切听到了心底撕裂的声音，可脸上还必须挤着笑，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不止一次说过，带娃是每个家长辛苦的经历，可也是所有家长享受甜蜜的过程。如今老了，在家闲着无事干，老妻就会捧出厚厚的照相本，一张张回忆过去的事情。记得那时住老城南，大院杂乱，家家逼仄，我每星期雷打不动地带她到白鹭洲。那时白鹭洲还不要门票，也没有这许多建筑，我会带她登上湖中一个没人的小岛，就在草地上，一玩一整天。湖风习习，鸟鸣啾啾，女儿在草地上用小树枝给蚂蚁架桥，挖个小坑看蝌蚪游泳。在一派纯真的大自然里，女儿会奶声奶气地问我，星星挂在天上为什么掉不下来？鱼儿在水里为何淹不死……你别说，娃娃的问题虽然幼稚，但仔细想想，还真不好解释，且充满了哲理。我总觉得，女儿是老天送给世上所有老爸的最好礼物。

  我和妻分工，我管女儿教育。在我的高压下，她小人家的成绩从小学到中学，总是班上第一名。“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爸爸说，唉，你已经长大/数学题就不要再问爸爸……”女儿在诗里狡猾地说。其实，她那时已经发现，小时候崇拜无比、以为无所不能的老爸，并不是万能的。因为我们经历的那个时代，根本不学数理化，所以女儿到了小学四年级后，我已经无法辅导。其实今天我很想对女儿说，老爸的惶恐，不仅仅是从她小学四年级，后来电脑的出现，互联网的使用，我都与你们有了代沟。记得女儿初中那年放暑假，报社派我参加全国记者采访红军长征路，每人带了台笔记本电脑，要求每天发稿。可我根本不会电脑打字。我知道女儿玩电脑熟练，灵机一动，将她带出门，还说要考验她，打字速度快不快。结果每天采访结束，我口授，她打字，每天完成发稿任务。看着其他同行，羡慕我的工作效率，你知道我有多么得意？哦，这段经历你也写了，那好，你光知道老爸为你得意，你可知道老爸为你痛苦？尤其是你刚出国的那段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每天早晨刷牙，看见你的小牙刷还并排放在洗脸架上，我的心就揪起来；夜里习惯推开你的门，想给你盖被，陡然发现床上空落落的，你知道老爸的心也被挖走了么！至于出国后，老爸对你在大学谈恋爱的恐慌，对你结婚生娃的无奈，还有得知你生病时的痛不欲生……女儿啊，你知道远隔千山万水，老爸这些刻骨铭心的牵肠挂肚么？你知道你的老爸，如今年过花甲，且心里还插了两根支架，别看外表硬朗，其实心底孤寂和凄凉，又能向谁诉说？特别是从去年春节，“新冠来了，远隔天涯/视频家常，老爸说，没事挂了吧，哪来那么多话/可是我知道，你想我们想得要命/你并非无所不能的老爸/但你把你能给的都给了我/你就是我心中最好的老爸！”

  泪水再也忍不住，汩汩而下……感谢老妻不在家，她出门和朋友逛店去了，我能面对四壁，痛痛快快洒一把老泪。假如老妻看见，偷偷告诉女儿，女儿又要说，唉，没用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