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
1932年凤先生在自画的一幅梅花鹦鹉小画上,题了如下一首诗:“先生亦偶写花鸟,鸟自怡然花欲笑;南沙纤艳固堪怜,雪个有情乃更妙。”诗中所云“南沙”即蒋延锡,“雪个”为八大山人。可见他格外倾心于八大写意花鸟的重情。
凤先生1945年所作《雀问》一图,题曰:“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图中最引人关注的是一只胖胖的小雀儿,眼瞪着飘零的落花,借雀的伤春,写人的感慨。笔墨极简而神采生动,在青藤、八大和“八怪”之外,又开辟了新的简放一路。
对于松和梅的描写,是凤先生独立于山水和花鸟的特别门类,他是借松、梅来言志的。松和梅是传统“岁寒三友”中的二友,都具有不畏风雪的傲骨,都是高洁品格的象征,这是指其共性而言。松的峥嵘铁骨,好似刚挺的男性,梅浮动的暗香,却让人联想到女性的妩媚,这又是它们相区别的个性。
凤先生是以松自比的,试看他笔下千姿百态的松——《灵隐松》(1928年作)干直如笔,独立不群,自表高节;《双松高士》(1941年作)自跋曰:“松之雕于久者,莫久于泰岱;其奇者,莫奇于黄山;其奇而丑而秀者,莫丑于华岳,莫秀于终南。”这是看遍天下奇松的结语;《目断江山魂欲飞》(1943年作)作凌空飞舞状,仿佛倔强奋起的舞者;《华山松》(1957年作)立于山巅,干挺枝舒,与长空行云相呼应;《老凤今年七十四》(1959年病中强起作)老干残枝,犹支撑不倒,这是与命运的抗争。“发奋画一松,挥毫当舞剑”,松即是他的化身,即是他的精神。
凤先生画松,迅而挺,迅而劲,迅而苍。画梅大约有所不同,笔墨既是他的情意活动,用情不同,其画笔必有所异。凤先生画梅多作繁枝密萼,纵横参差,交错穿插,或密集或疏空,即所谓“密不透风,疏可走马”,极尽繁茂变化。一树梅花,即是一篇宏文巨著,让人读之不尽。就笔法而言,三十年代偏于简洁,1938年写梅石,题宋人词句:“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墨杆数笔,红梅数点,萧疏洗练,减之又减。上世纪四十年代所作,多取意笔双勾,如1943年所作《张惠言词意》和1948年所作《月下梅花》,皆是此法,遒劲而灵动的笔,勾出老干新枝如龙蛇飞舞,加上密蕊繁花,真是一片香雪,一派清光。究其传统,似有陈老莲、金冬心的痕迹,又大不同了。到了五十年代,也就是凤先生的晚年,其法一变为老笔勾斫,混用水墨。如1957年所作《悼念宋梅》,题“卅年前过虞山犹见宋梅发作,昨闻梅影已无觅处,写志悼念”,又加题曰:“有奇骨,无俗韵,香宜远闻不许近。”在凤先生心中,这老梅便是有奇骨,无俗韵的古之贤者,闻之逝,便恸而为图。这图,老健、朴茂、幽婉、淋漓一体。这是凤先生的又一创造。笔者也藏有凤先生老梅一幅,画笔与《悼念宋梅》相似,应作于1957年前后。斯图水墨变化尤多了,又有了烂漫的拙趣,墨光滃郁,意味无穷。画梅到了这个地步,即可谓进入了“一片神行”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