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小满前二三日，山东曹县以一种看似戏谑的方式，霸屏热搜。在这个有着175万人口的县城里，没人能预料到这场网络狂欢。屏幕背后，县长梁惠民、村支书任庆生、电商办主任张慧都在这股浪潮中，不遗余力地为家乡代言。拨去流量的浮云，现代快报记者试图探寻曹县的蓄力故事。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张瑾/文 钱念秋 陈子秋/摄

  第一届电商办主任

  张慧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曹县媳妇儿。没错，曹县，就是那个“宇宙中心”。这是她嫁到曹县的第9年。右腿膝盖下方，那块象征着她和村民“破防”的伤疤，依旧清晰可见。

  那是2013年8月。作为曹县大集镇第一届电商办主任，张慧和镇书记扛着铁锨，咔哧咔哧地将万公路上的坑一个个铲平——这条南北长约9公里的公路，是村民运送货物的必经之地。南面连着山东淘宝第一村丁楼，北面连着集贸市场。在铁锨与石料的摩擦声中，张慧不小心摔了一跤。正是这一跤，摔破了她和村民之间的防线。

  约莫三个多月前，在一次全县组织的消防安全大检查中，村民任庆生开的淘宝店被发现了。他是一名电工。

  “淘宝？是什么？”在一屋子摄影服的村民家，40多岁的镇书记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对于淘宝，张慧是知道的，她曾在上面买过化妆品。但她隐约觉得，眼前五颜六色的衣服和不断吐着热气的挂烫机，与她接触的淘宝不是一回事。

  “你们需要政府给你们什么帮助？”“别来烦我就好。”……

  张慧曾想过逃离这里。她是济南人，2011年和男友结婚，考入曹县大集镇，成为一名基层公务员，“我爸最开始不让我俩谈，说曹县又穷又破。”

  时间退回到2011年，那是她来曹县上班的第一天，不到30公里的路程开车开了一小时，5米宽的道走两步就有一个坑，整个镇上只有一家快餐店。张慧哭了，老公安慰她，“只能先上着了，以后再慢慢考出去。”这一年，曹县大集镇的劳务收入占到曹县GDP的30%，每500-600名适龄劳动力中，待业在家的只有4-5人，其他人都为了生计离开曹县。

  两年后，曾想逃离“穷地方”的张慧，成了镇上第一届电商办主任。

  第一个富起来的人

  曹县自2013年改道做演出服、汉服，开淘宝店后，早已成为全国最大的儿童演出服产业集群，大集镇的32个行政村也全部成为淘宝村。

  在大集镇最中心的十字路口，从中心往四个路口走，一侧是孙庄村的招牌——中国淘宝村孙庄欢迎您，拐个弯就是丁楼村的同款招牌。

  丁楼村村支书任庆生家就在十字路口南边不到100米的地方，关于大集镇和曹县的新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上世纪90年代，任庆生是一名电工，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都难。一次干活时铁钉扎进脚，化脓了也舍不得去医院看，硬是捱到过年回村才去卫生院拔出来。2009年，任庆生的妻子从同学那里听说了淘宝网，并学着在网上卖货。于是，他贷款买了一台电脑，在网店上架几件影楼服装。

  一次，一名小学老师通过淘宝旺旺联系上任庆生，问他能不能照着图片做几件演出服，孩子们六一儿童节表演要穿。任庆生不知道啥叫演出服，但看了图片后心里大喜，这可比摄影服简单多了。于是，任庆生做了几十套演出服给老师发了过去……

  2012年，开淘宝店的第三年，任庆生买了一辆五菱宏光拉货。此前，丁楼村连一辆面包车都没有。没到两年，他又买了一辆别克。

  第一个淘宝村

  任庆生的富裕刺激了绝大部分人。在人均一亩三分田都不到的贫困县，在家就能挣钱、买车，是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很快，不光丁楼村的人知道了淘宝，周边的张庄村、孙庄村人都知道了。一台缝纫机、一台电脑、一辆拖车，村民们迅速安排起来。

  “野蛮生长”的网店让张慧犯了难。此时，绝大多数淘宝店都没有注册公司，若要深究，这是违法的。连任庆生遇到客户需要发票时，也只能问，“加油票可以吗？”

  许是第一次去村民家有消防、城管等人跟着，村民担心财路被挡，不愿和张慧沟通。转机发生在2013年8月的那次修路。“他们发货，路上都是坑，车开不快。我帮他们修路，他们就知道，我们是真的想帮他们。”张慧说，“我说只要给我身份证和公司名就行，其他的都不要操心，注册的3000块钱都是镇里出。”有村民看别人注册公司尝到了甜头，开始遵守电商办的管理规定。

  张慧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法学毕业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电商经济。“我和书记只能上网百度。他还是‘一指禅’呢，我们就在办公室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电商发展政策。”

  2013年，由大集镇镇长、派出所所长、管区书记等6人组成淘宝产业发展领导小组，这便是大集镇乃至曹县第一届电商办的前身，张慧是第一届电商办主任。

  2013年底，在电商办的帮助下，村民共注册26家公司，开了1000家网店。同年，在首届中国淘宝村高峰论坛上，大集镇的丁楼村、张庄村被国家社科院和阿里集团评为中国“淘宝村”，成为全国唯一一个出现两个淘宝村的乡镇。

  曹县故事就此开始。近万名在外打工的青年返乡创业，2013年，大集镇网络销售额2亿元，2014年5亿元，2015年12亿元，2019年这个数字变成70亿元。

  最大的棺木生产基地

  在曹县，抓住机遇的还有庄寨镇。从县城出发，一路向西北方向走，当路边开始出现大片细木工板、刨花板、胶合板等木材加工厂时，庄寨镇便到了。这个位于山东西南的偏远县城，悄然承包了近九成日本人的“身后事”。

  李志彪抬脚跨进棺木里，没有丝毫犹豫。随即，四个工人将他抬起、高举，再转一圈，在确认底板足够坚固、不会脱落后，他才从里面出来。

  这道特殊的抽检程序，几乎每天都会在工厂“上演”。对工人来说，并不忌讳躺进棺木。“底板的牢固度是棺木合格与否的关键，我们一直会用这种方式进行抽检，这是一件工艺品。”李志彪所在的德弘木材加工厂，如今一年能生产25万套棺木，日本市场份额占了25%。“2005年，我们厂半个月才能做1个集装箱的货，现在一天就可以做5个集装箱的货。”

  曹县人并非一开始就和棺木打交道。因曹县盛产优质泡桐树，成长周期短、材质优良，三个月的时间树干就有碗口粗，而且纹理美观，便于雕刻。早在1990年，老厂长就开始做桐木拼板生意，出口到日本。

  2005年，向他们购买原材料的日本客户觉得加工利润低，主动找上门来，希望可以直接提供棺木成品。机遇就这么来了。如今，除了寻常的布棺和木棺外，工厂还会接受客户的私家定制，如将粉色樱花图案绣在棺盖上。棺木售价从两三百元到上千元不等，成品由巨轮从青岛运往日本横滨港。

  第一个“火出圈”的县长

  “无论是正面宣传还是调侃，都欢迎大家到曹县看看。”县长梁惠民的这段回应将曹县再次卷上热搜。现代快报记者在曹县采访期间，多次联系县委办，希望面对面采访梁惠民，得到的答案都是，“县长还在外地招商。”

  但在县城里的E赏小镇里，记者“找”到了梁惠民，了解到她为曹县代言的故事。

  2020年4月14日，梁惠民身着汉服在E赏小镇直播带货，“第一次作为主播面向镜头，我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紧张，后来看到直播间里热闹非常，我就不紧张了。因为我知道，这是一次把曹县原创汉服推向全国消费者的绝佳机遇，作为曹县政府的主要负责人，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向世界展示曹县的品牌产品。”

  10天后，再次出现在直播镜头前的她，拿着新鲜芦笋，向屏幕前的网友介绍曹县的特色农产品。

  曹县故事在不断续写着，它究竟能火多久？村支书任庆生、乡镇干部张慧、县长梁惠民都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但他们的行动让“宇宙中心”曹县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