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高亚
路旁的槐树开花了,白得耀眼,香得醉人。触景生情,我不由得想起老家屋前那棵老槐树。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会栽上几棵树,有红艳艳的桃树、白花花的梨树,还有高大的槐树、墩实的楝树等。那时的桃树、梨树,可不是用来点缀家容村貌、供人赏景怡情的,而是一家人油、盐、酱、醋开销,和逢年过节割二斤肉、打一斤酒的经济来源的“摇钱树”。那槐树、楝树,也不是用来做风景的,而是娶媳妇、嫁姑娘打家具、做嫁妆用的。我家屋旁右侧有两棵梨树,屋前长着一棵粗壮高大的老槐树。称它“老”,因打自己记事起,这棵槐树就是枝繁叶茂的大树了。每年看着槐树吐青冒芽、花开叶落、一年又一年地生长着。
童年时,我不懂欣赏自然的美,只晓得春天来了,槐树绿了、知了叫了、鸟儿又飞来唱歌了,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最开心的是槐树开花的时候。槐树开花,雪白的穗子一串串,那幽幽清香,招来无数蜜蜂飞上飞下。家里家外全浸泡在浓郁的槐花馨香中。我和小伙伴们也不亦乐乎地忙着和蜜蜂争“糖”吃。我站在身体结实的小伙伴肩上,打高肩爬上树摘槐花,摘到槐花没忘记先尝为快,直到下面的小伙伴叫喊吃不消了,威胁我再不往下扔槐花就把我从他身上摔下来才作罢。大家坐在槐树荫凉下,将摘下来的槐花平均分,有的拿着槐花,左看右瞧,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然后才一朵一朵摘下,轻轻地放到嘴边慢慢吮吸着;有的不问三七二十一,把一串槐花提起,歪着头、张大嘴,从下往上朝嘴里灌,边吧唧着嘴,边“真香、真甜”地赞叹。忘记了困苦、忘记了忧愁。
母亲不让我们“糟蹋”槐花。她叫我们在树下铺上“蛇皮袋子”,用竹竿慢慢敲打槐花,然后将打下来的槐花拣去树叶和杂物,变着法子改善伙食。韮菜炒槐花,下饭;槐花炒鸡蛋,解馋;还有槐花粥、槐花饼,爽口、开胃。槐树开花的日子里,家里土灶前总是飘出槐花香。
有“凉月子”的晚上,那是农村孩子撒野的好时光,而“躲躲找”又是玩得最开心的游戏,老槐树也成了最好的藏身处。有时我猫着腰,蹲在树根下,以粗壮的树干作掩护,有时躲到树上,直到小伙伴喊认输了,才像夜猫子一样从树上“扑通”一声滑下来,神气活现地站到他们面前!
老槐树下,还是乘凉的好地方。我常搬两条大板凳,靠着树干当床睡午觉,绿荫如盖、凉风习习,愜意地度过一个个炎热的午后。草木有情,有时一个人愁闷时,也会跑到老槐树下,摇曳的树叶像挥动着欢迎我的小手,“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抚慰我的轻声细语,愁郁的心情不一会就朗润起来。
参加工作后,回老家少了,尤其父母去世后,老家就只剩下老屋和老槐树。每每回到老家都会在那棵老槐树下站立许久,寻觅儿时的影子、享受虽苦尤甜的那段美好时光。
因乡村建设需要,老房子被镇里征用,不知老屋和老槐树还在不在?五一假期,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专程赶回老家,想再看看那温存的老屋,看看那伴我成长、给我快乐的老槐树。
老屋还没拆,只是孤零零地立着,老槐树却不见了,一直心心念念、每次见到我都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老槐树真的不见了!我来到印象中老槐树生长的地方,见到了草泥覆盖着的树根,望着灰土蒙蒙、锯痕累累的老槐树桩,心里五味杂陈……我凝视着远方,恍惚中仿佛又看到老槐树那婆娑的身姿、洁白的花朵,闻到久违的弥漫在老屋上空香甜的槐花芬芳;也仿佛看到老槐树正在远处深情地遥望着我,期盼那个曾经在它身上肆无忌惮地爬上爬下、兴奋着、快乐着、洒下无数欢笑的孩童,能再躺在它的怀里睡个凉爽的午觉、再听听它身上如歌的蝉鸣……
在念想中,芬芳罄尽的老槐树依然葱茏,袅袅饮烟已散的老屋依然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