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
笔墨,是中国画,尤其是具备文人画性质的中国画的专用词。小而言之,它是中国画画法技能,即指笔法、墨法。大而言之,则反映着特定个性、学养和自然的默契,这正是中国画的核心和灵魂。笔墨,有形有状,又不确定,既无规范的程式,又无固定的象态,既造就着绘画的完整境界,又具备着独立的审美情趣。处于有形、无形之间的笔墨,是一种活泼泼的生命载体,它载着自然的旋律和气韵,也载着作者的人格和精神。
对于每一位成熟的中国画家而言,笔墨就是他对美的个性追求,就是他的美的符号,古往今来,无不如此。这一符号体现着画家的发现和创造。
前贤们的种种发现和创造变成了光荣的历史遗存,这些遗存完全可以归纳为一串串美的符号,后学对于前贤的临仿,正是对特定的美的符号的借鉴和使用。借鉴、使用、发现、创造,美的符号随之越来越丰富多彩。石涛所说的“借古以开今”正合了这个规律。
笔墨进入文字,就成就了中国特有的书法艺术。宗白华先生认为,中国人写字能成为艺术品,主要有两个因素:“一是由于中国字的起始是象形的,二是中国人用的笔。”中国“书画同源”书画也同法。后汉大书家蔡邕说:“凡欲结构字体,皆须像其一物,若鸟之形,若虫食禾,若山若树,纵横有托,运用合度,方可谓书。”这说明,书法已从字的表达概念的符号中升华为生命的单位。
赵孟頫有一首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他举例告诉人们书画的一致,最一致的便是笔墨。翁方纲题徐渭《杂花图卷》有一诗句曰:“世间无物非草书”,他把书画的一致扩大到了万物,这是发自“天人合一”观的。
徐渭笔底的花卉草木,是淋漓泼墨的极致,也是大草狂草的极致。笔者曾在天津见到吴昌硕两件晚年作品,一画葡萄,题“草书笔意”;一写风竹,题“月明满地金错刀”(“金错刀”是李煜特具的书体)。二图皆以书为画,区别仅在书体之异。笔墨之于书法,同样是美的符号。
丰子恺先生《艺术三味》一文中说:“有一次我看到吴昌硕写的一方字。觉得单看各笔画,并不好;单看各个字,各行字,也并不好。然而看这方字的全体,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处。单看时觉得不好的地方,全体看时都变好,非此反不美了。原来艺术品的这幅字,不是笔笔、字字、行行的集合,而是一个融合不可分解的全体。各笔各字各行,对于全体都是有机的,即为全体的一员。字的或大或小,或偏或正,或肥或瘦,或浓或淡,或刚或柔,都是全体构成上的必要,决不是偶然的。于是我想象:假如有绝对完善的艺术品的字,必在任何一字或一笔里已经表出全体的倾向。如果把任何一字或一笔改变一个样子,全体也非统统改变不可;又如把任何一字或一笔除去,全体就不成立。换言之,在一笔中已经表出全体,在一笔中可以看出全体,而全体只是一个个体。”他认为“这是伟大的艺术的特点,在绘画也是如此。中国画论中的所谓‘气韵生动’就是这个意思。气韵生动是以笔墨生动为依托的”。
丰先生对吴昌硕书法的欣赏,又让我想起朱光潜先生说的:“欣赏之中都寓有创造,创造之中也都寓有欣赏。创造和欣赏都是要见出一种意境,造出一种形象,都要根据想象与情感。”(《谈美》)所以,书画传统中载着种种不同样式的美的符号,还需要有学养、有情感、有想象力的贤者去发现、去欣赏、去研究。这是对宝贵的美的矿藏的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