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这一年,孔子才八岁,端坐在酒席宴前,耳听得丝竹管弦,眼睛不住向四周打量:主人位置上坐的这个,一身土豪气,嚷嚷着要请客。是了,他就是鲁公。旁边这些个,面容姣好、风姿绰约,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他们都是当下最有名的角儿。
等等,怎么有个画风完全不同的人坐在下面。只见,席间一个壮年男子,腰里挂着宝剑,身上有文身,看起来挺凶。谁想到,歌舞表演完毕,文身男子居然和人谈起阳春白雪,且见解精辟,举止端庄。
孔子与文身男子这次会面只存在于坊间传说中,史料中并无记载。
但在未来的日子里,那个看似凶狠的人,被孔子反复提及,因为他是那个冰冷世界最后的温柔。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王子扬
文
身
那个男子叫季札,三十三岁,苏州人。他是周王室后裔,先祖泰伯从中原来到江南,开辟了吴国。
那些年,江南还是蛮荒之地,生存条件恶劣。因为湖泽众多,当地百姓不得不涉水取食,跟洪水、猛兽搏斗。一来二去,死伤自然不在少数。
“不然我们纹条龙在身上吧!其他野兽看到准吓个半死,就算真龙来了,也要畏惧三分。”不知谁起的头。
在巫术盛行的时代,文身提供了强大的心理暗示,如同一件魔法战甲,仿佛穿上它就可以化身蛟龙了。
文身之风在江南地区盛行起来。在全民文身的吴国,作为吴王之后,季札家里自然“狠人”众多。比如,他的侄儿家里有个小子,名叫夫差。
有一回,夫差抢了鲁国一百头羊、一百头羊、一百头牛,人家来诘问他不讲武德,结果这小子把嘴一撇:我文身,不足责礼。(我是文身的蛮夷之人,你可别用礼制来要求我。)对面一瞧:“惹不起惹不起,告辞!”
这可是有据可查的,详见《史记·鲁周公世家》。
沉
默
可抱着一对大花臂的季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他有一双很冷的眼睛,还有颗温柔的心。
春秋,那是个礼崩乐坏的冷酷时代,群雄纷争战火不休。
他听说,有个易牙御厨为了讨好君主,杀了自己儿子做成肉糜。
他见过,一夜白头的伍子胥大仇得报,将仇人尸首掘出来百般鞭打。
他还经历过,自己一个侄子买凶杀人,吃着烤鱼呢,就干掉了自己另一个侄子……
季札冷眼环顾自己的周遭,充斥着血污和战乱。他的力量微不足道,唯有沉默。
那一年,兄长要把皇位传给他,百姓们呼声极大,都要拥他为君。他沉默了,默默出城,住在荒野旷郊,每天耕田种地,以此明志。
“富贵之于我,如秋风之过耳。”(富贵对于我来说,不过一阵秋风罢了。)
那一年,季札驱车周游列国,相谈甚欢的徐君喜爱他手中宝剑,溢于言表。他沉默了,宝剑是重要的信物,不能轻易赠人。
想不到,等他再过徐国,徐君已死。季札只是解下宝剑,默默挂到徐君墓前的树上。
“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当时我虽然未应,但我心中早已将剑送你了啊!)说罢,转身离去。
这个冰冷的世界,他像个孤影独行的硬汉,沉默是他的态度。
终
点
一场谋杀案席卷了全国。
吴王僚在吃烤鱼的时候,旁边一个黑大汉突然从鱼肚子里掏出一把剑,上去就是一顿乱捅。可怜的一国之君,鱼刺还没来及吐,就一命呜呼。
派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光。而公子光和吴王僚这两人,都是季札的亲侄子。
此时的季札已然花甲之年,正在晋国出使,闻此噩耗,忽如遭受晴天霹雳。可他仍旧是那样淡淡地面无表情,坐上车、赶回国。
在侄子的墓前,他伏倒在地,所有的情感在那一瞬间爆发。
那场嚎啕大哭,尽了最后一份君臣之礼。
此后,他似乎从吴国的历史中消失了,尽管他的寿命还有很长,但人生的后三十年,没有人知道他都在做些什么。
这个世界甚至没有因为他发生一点点改变。他去世那年,伍子胥被逼自杀,血雨腥风仍在吴国的上空围绕。
他曾经梦想的礼仪之邦,一点点幻灭为泡影。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当年那个八岁的小男孩,后来也长成了壮年,他学派已初成,气势正盛,俨然一代宗师。
在齐国,他又一次见到那个文身的男人,只不过,那个男人的两鬓已经斑白,皱纹也爬上眉头。男人埋葬了自己的儿子,父爱如山,他依旧沉默,依旧寡言。
孔子却说,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延陵季札在葬礼上,真是合乎周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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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江苏文脉整理与研究工程中《江苏历代文化名人传》第一个指定收录的文人,季札的魅力千百年来,从未衰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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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历代文化名人传·季札》
周群/著
江苏人民出版社
季札的行迹植入了吴文化形成时期的基因之中,他是吴文化最为卓越的代表,也是对吴文化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的俊杰。
本书全面考稽季札生平事迹,评价其德操、思想,褒赞其明敏博洽的资禀、逊让君位的高风、诚信待友的德行以及民为帮本的思想等方面,以体现其在吴文化乃至中国文化史上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