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周大桥
晚上10点多,汉中门地铁站。钻进车厢的一刹那,一位中年大姐慌张地跳出来:有人吗?有人吗?
地铁站台上没有回应,车厢里所有人都惊恐地瞪着眼睛。微醺的我们,一走进车厢,就瞄准两个空座。正欲坐下,发现一个年轻人正从座位底下挣扎着爬起来。不要说,今天见鬼了,见到“酒鬼”了。
大姐没有喊到保安或警察,又赶紧退回车厢,边退边说:下一站应该有工作人员,这小伙子酒喝多了,刚才人也跌下了,眼镜也摔了。对面的妇女、老汉跟着现场解说:一上来,就发现他多了,酒气重得不得了。我怯生生转过头去,只见醉酒男眼睛闭着,呼吸好像很用力,皮包远远地躺倒在一边。身边的朋友乘客试探地问:你,你到哪一站下?他一言不发,可能什么也没听见,或者没有精力作答。
上海路站到了,大姐又一个箭步下车去寻求帮助,我也伸出头,跟着喊了两嗓子:有民警吗?有保安吗?远远地,看到有保安在指挥秩序,大姐扬扬手臂,大声叫喊:这边有人醉酒了,快来帮帮!
车子“嘟、嘟、嘟”关上了门,大姐只顾着喊保安,错过半秒,没能上得了车。对面带着小孩的女士,带着惋惜惊叫:哎哟,她……她没上得来!没上得来!身边人说:没事,可以上下一班车的。
醉酒男开始摸索眼镜,戴上,摘下,戴上,摘下……他在反复,我在观察,隐隐替他担心:此刻的他,还会清楚哪一站下吗?下来会安全吗?上电梯,出地铁站……假如一个跟头栽下来,会不会出大事?
推人及己,不禁恐怖。一个月前,也在这条地铁上,一定有人发现过一个醉酒大叔,可能也是这副醉态,那个醉酒的大叔,就是我。那天,新结识朋友甲,桌上突然冒出来一股自信,不顾好友劝告,白酒加啤酒,一口一壶,绝不跑冒滴漏。喝到最后,朋友乙发现势头不对,坚持送我上地铁,而我信心勃勃,坚决谢绝,甚至一把将他推出车门之外。乙赶紧招呼朋友丙送我回家,丙从洗手间出来,我已经飞奔上车……这些都是来自他们的交叉讲述,我全然不知。后来的后来,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中途转了车,不知道到站后怎么找到一号出口,不知道出站后在茫茫车流里怎么找到我那辆自行车,不知道怎么骑过两个红绿灯……断片,断片。
不过,断片之中还是隐约有一点点印象。从车上摔倒在地,我强迫自己爬上车座。当时,一定残留了一点点行为能力。就像眼前的这位醉酒男,显然,他也有一点点模糊的知觉。当地铁里报站说“新街口站到了”,他慢慢站起身,拿起包,踉踉跄跄地走起来……还没有走出车厢,冲上来三位保安:哪个酒多了?哪个酒多了?很快,他被保安“左右夹攻”,带离车厢……一定是那位大姐报警以后,这边站点得到了信息。
车厢里安静了,大家都长舒一口气。刚刚,大家都因为一个陌生人而揪心。刚刚,大家也因为一个陌生人而温暖。而我,感觉是加倍的复杂。因为刚刚围观的是一个陌生人,也是曾经的自己,在别人的断片里发现断片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