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王一苇
爸爸对河流有一种莫名的情结。他知道密西西比河穿越我读书的校园，不止一次地给我唠叨，要多多观察这条河流，福克纳、马克·吐温……美国文学巨匠中多得是扎根于河流中的人物。我总是敷衍他说，好的，好的，我有空去看看马克·吐温吧。其实，密西西比河的长度与长江不相上下，壮阔悠长，贯穿整个北美大陆，我在明尼苏达州，马克·吐温的家乡在佛罗里达州，北南互望，地隔万里，哪是说去就能去的？
但机会还是来了。教授组织课余实地考察活动，地点就在佛罗里达州的密西西比河边上，我想也许有机会寻访马克·吐温的足迹，就回复邮件报了名。
跟着教授考察结束后，我向教授报备，自己踏上了去密西西比河西岸，隶属于密苏里州的汉尼拔的路途。一路经过美国南部风情，郁郁葱葱，山明水秀，许是密西西比河的润泽所致吧。汉尼拔小镇小巧玲珑，东面面对的就是密西西比河，波光粼粼，烟波浩淼，因为马克·吐温，几乎处处都可见与其作品和笔下角色相关的痕迹。可能是工作日的缘故，镇上清幽静谧，少有人踪，我的到来，仿佛是一位稀客，是一远道而来的故人。
忙里偷闲，我散漫地走走看看。故居博物馆中陈列着马克·吐温的初版图书，因岁月蹉跎而泛黄发皱；他早夭的儿子的玩具古拙朴素却蕴藏着一个家庭的隐痛；作家在意大利亲手雕刻的送给妻子的首饰盒，别致有趣，礼轻情重，浸淫着一位曾经的密西西比河上少年水手的柔情似水。我徘徊在这栋白色小楼周边，端详这座马克吐温生活过七年的地方，默想：为何他的文本还能不断重印流布人间？马克·吐温九岁到此，父亲在他还不满12岁时的猝然离世，使得这个子女众多的家庭顿然陷入困境。他辍学后到处打短工，做过杂货店的伙计、铁匠的帮工、药房的杂工、印刷厂的学徒、送报员、排字工，等等，后来去到哥哥办的报社写文章，开始展露出他幽默诙谐的过人天赋。
1863年，萨缪尔·兰亨·克莱门开始使用“马克·吐温”的笔名。说到这个名字，一般认为是源自其早年水手生涯。萨缪尔在密西西比河上曾当过五年的领航员，测量水深时，当地水手常喊“Mark Twain”来指出距离可以使船搁浅的地方12英尺的航线，确保航行安全。我和博物馆的一位工作人员聊到兴起时方才知道，虽然这个笔名有着无可辩驳的职业特色，但故事其中还另有曲折。马克·吐温的船长塞勒斯，一位德高望重的领航员，闲暇之余曾不时以笔名“马克·吐温”为报纸写些介绍密西西比河掌故的小品。1858年，船长发表了一篇预测新奥尔良市将被水淹没的文章，萨缪尔看到后，玩笑般地模仿他的笔调写了一篇多少有些尖刻的讽刺小品。谁知这篇游戏文章深深刺痛了老船长，他从此弃笔，“马克·吐温”这个笔名也就此销声匿迹了。四年后，已是媒体记者的萨缪尔得悉塞勒斯船长去世的噩耗，很为自己当年的恶作剧追悔不已的他决心弥补过失，便继承了“马克·吐温”这个笔名，开始了自己的笔墨生涯。
1873年，马克·吐温同查尔斯·华纳合作《镀金时代》，这也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镀金时代》概括描写了当时弥漫整个美国的投机发财心理，小说中的塞勒斯永远沉醉于那些冒险计划和虚幻的企业，现实中的生计却每况愈下。英文书名“The Gilded Age”一词也很快被广泛用以形容美国从南北战争结束到20世纪初叶的历史时期，当时政治腐败、以及崇尚实利主义的社会状况，名副“镀金时代”其实。马克·吐温另一部在中国大陆家喻户晓的小说《百万英镑》中，一个持有巨款的穷汉，在惶恐中得到了满意的消费和体面的服务，却丝毫不用付账。被拜金思想所绑架的人性在一张百万巨钞面前，显得何其廉价和脆弱。
1876年，马克·吐温的长篇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出版，这部老少皆宜的作品以他童年记忆中的汉尼拔小镇为背景，直到现在，每逢国庆日周末的汤姆·索亚日，依然会有小读者们打扮成汤姆和他的红颜知己贝琪·撒切尔的模样来汉尼拔游玩；还有的孩子们则会在马克·吐温故居所在的街上竖起一段段围栏，以粉刷围栏比赛这种独特有趣的方式共同庆祝这本不朽经典的流传。
1883年前后，马克·吐温在创作游记《在密西西比河上》时，一针见血地揭露过政党和新闻媒体的沆瀣一气，他如此说道：“国王是贵族社会不自由的仆人，国会带着选民铸成的锁链开会，而报纸的编辑总和某一个政党联系在一起，如果不照顾自己的信徒的意见，就没有一个传道者能够自由发言和全说真话。”而《竞选州长》更是马克·吐温对美国社会民主政治制度进行的全方位揭露和抨击。
1894年，马克·吐温的家庭连遭不幸，两个女儿一病一死，妻子的健康也日趋恶化。他投资制造的自动排字机失败，而他也因此破产。为偿还债务，他外出旅行演讲，行走天涯，江海漂泊。1900年10月，旅居欧洲几近十年之后，马克·吐温回到美国。再十年后，马克·吐温病逝。
有人说，马克·吐温是独一无二的，无法相比的，他是美国文学中的林肯。而福克纳说，马克·吐温是第一位真正的美国作家，我们都是继承他而来。马克·吐温在密西西比河上作领航员的时候，为他的弟弟亨利在宾夕法尼亚号货船上谋到了一份做文书的差事，之后便自行先回圣路易斯去了。但宾夕法尼亚号在返航途中不幸发生爆炸，弟弟在危险之时奋不顾身地抢救他人，身受重伤，又被庸医所误，最后不治身亡，这令马克·吐温悲痛欲绝。
密西西比河上，流淌着马克·吐温太多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