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胡丹娃
小时候,家住与东大几步之遥的沙塘园,说来有意思,它与我现在居住的地方仅相距几十米,是我每天的必经之地。沙塘园有好几个院子,我爱在每个院子外停步,每个院落都立着水泥塔楼,难以觅见儿时痕迹,我只好认定一个铺着青砖、砖石上生着斑斑青苔的院子是我家。记忆中老房子堂屋上方有个大壁橱,壁橱里藏着想象中的精灵,地板下也似乎有另一个世界。天井美得像童话,我和姐姐妹妹常在那里玩耍。然而,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些,而是父母亲在前院台阶下双双晾衣的一个细节。那一天阳光灿烂,母亲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衣服从屋里出来,父亲手持一根长竹竿,晾衣服时父亲手中的竹竿不小心捣着了母亲的耳朵,母亲疼得叫了声停下来,手捂着耳朵。我在台阶上看见了这一幕。那时我很小,似乎已经知道心疼母亲。几十年以后回想这个细节,猜那时父亲正值逆境,所谓心气不好,心不在焉?对我来说这细节竟成了儿时生活的金色印象,刻骨铭心。
有时候,我站在旧居门外,望着院子里那应该是父母亲晾衣服的地方,竹竿点击着青砖发出清脆的响声,衣服上的水滴滋润着石缝间的细草,父母亲的身影在我的回望下鲜活如昨。我不忍久立,准备离开,门内忽然窜出一条狗来,跟着出来一位中年女子,美丽知性,恰似儿时我的母亲。我目送她快步而去,有些怅然若失,不由想象如果将我家的房子换到这个院子会有一种什么样的乐趣。有时候,某个阳台上正莳弄花草的老爷爷会瞬间变身为我的父亲,如果父亲还活着,该就是这个年纪吧?在旧居的隔壁,沙塘园的另一角,天暖和的时候总是静静坐着一位老太太,她的模样总是让我想起一位德高望重的特级教师,每次走过她的身旁,我都要向她行注目礼,老太太每次都慈祥地盯着我,几分熟悉的目光将我的思绪拉回到儿时,一个念头蹦出来:说不定她一直住在这里,小时候曾和我家是邻居。唉,看沙塘园的老人都觉得眼熟,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常常看见他们的缘故,一天做邻居,一生是邻居。
我曾经在心里默默和父亲对话,“爸爸,人生转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地方。”父亲说:“回到人生出发的地方,可以重新思考很多问题,我的孩子。”父亲的话教我更好地品味沙塘园。
沙塘园充满了生活气息,这里有一些高大的树, 一个卖鸭蛋的中年人曾经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守在一棵大树下,摆着一个筐,筐里是新鲜的鸭蛋,我一次买他七八个,吃完再去,他总在那里。沙塘园的臂弯里有织毛衣的小铺,不管什么时候去结个袖子、改个领子,都是一口答应。卖菜的小铺子更是像老邻居了,有时候我下楼晚了,那边已经在上门板,我扬起手悠长的一声抛过去:“等等我!”那边动作便慢下来,自家人一样的责备伴着笑声扔过来:“怎么才来呀!”我的家人爱去五金小铺找点插销、螺丝钉什么的,店主人从来都是丢下饭碗就给寻;沙塘园的周边全是小吃,我爱跟在东大的学生后面排队买好吃的煎饼;沙塘园是文化的,出去就是学府路、成贤街,去东大和老南图只需一抬腿的工夫,而东大是父亲生前工作过的地方,那里是我散步最爱的去处……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与人与动物都能听出彼此的声音。下楼去,流水般的古琴悠悠地从某扇门里传出,弹琴的是一位退休的女子,过去在邮局工作,她的琴声令我欣慰,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在老小区坚守。寒冬腊月我裹得严严实实,一条狗突然冲我叫起来,我对它说:“是我。”它便摇起了毛茸茸的尾巴,爱于是再次注满心田。沙塘园,城的一隅,生活的摇篮,百姓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