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竹影

  送别父亲，正值江南的梅雨季。之前几天一直下雨，端午当天，天气非常好，一点都没觉得黄梅天的潮湿和闷热。父亲是个好人，他不舍得让我们冒着日晒雨淋送他最后一程。

  父亲走得很急。他是个急性子的人，从来不愿意看病，更不愿意住院。自前两年心脏查出问题后被我们连逼带哄共住了三次医院，前两次都是刚住几天就吵着要回去。我们拗不过他，就匆匆回家了。最后一次住院，前后不到三天时间就永远地离开了。也许对父亲来说住院就是种煎熬，他总牵挂着家里，更不放心母亲。母亲身体不大好，家务活几乎全由父亲承包了。在他过了80岁生日后，我们和他商量，是不是家里请个钟点工，费用由我和妹妹来出，父亲坚决不同意，说自己能跑能动，不用别人伺候，也不习惯吃别人做的饭。

  父亲的烹饪水平很高，来家里吃过饭的人对他的手艺都赞不绝口。父亲在做菜上一向都是舍得花时间花钱的。南京人端午节要吃“五红”，也有说“五黄”的，我们家餐桌上从来都不止五样时令菜品的，一定是“红”和“黄”的混搭。春节，南京人的规矩要炒“素菜”，也叫“素什锦”“十样菜”，这是过年期间最受欢迎的一道菜，也是最费时费工的一道菜。父亲做的十样菜，用的食材远远不止十样。父亲年纪大了后，过年时我们劝他不要再做这道菜了，或者简单点做，他总是不置可否，到大年三十晚上必然还是会端出色香味俱佳的一大盘来。

  父亲身体一向很好，一米八三的身高，体格健壮，胖瘦适中。父亲年轻时候曾奔赴长春的第一汽车制造厂，为新中国汽车事业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回南京后就一直在南汽的工具分厂工作。父亲曾经作为总厂的劳模代表去北京一机部领奖，据母亲说，回来时同去的单位领导用自己的小车把他送到家门口。车门打开，父亲下来了，拎着大包小包，脖子上还挂着几块帮亲朋好友买的搓衣板，让人忍俊不禁。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去趟北京不容易，知道消息的亲戚朋友都会让捎点紧俏物品，家庭和亲情在父亲的心中从来都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父亲年轻时很帅，他和母亲的结婚照，用俊男靓女来形容是很贴切的，父亲梳着分头，穿着呢料的中山装，母亲留着大辫子，俏丽动人。听母亲讲，当年一开始没看上父亲，一则他个子高，穿着长筒皮靴，挺吓人；二则有点木讷，不会讲话。但我外婆很喜欢，所以父亲最终顺利晋级。当然这和他自身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父亲其实是个有情趣的人。他喜欢文艺，在很多家庭还在为温饱忙碌的年代，我家就有了一台电唱机，又陆续买了一些黑胶和塑料唱片，大部分是流行音乐。到电视节目大发展后，他最喜欢看文娱类节目。

  父亲最大的爱好是钓鱼，休息日一早摸黑出发骑车几十里去郊外的野塘钓鱼，傍晚时分才满身尘土地回来，有时候收获颇丰，有时候空手而归，但父亲也不以为意，乐此不疲。晚年，父亲还喜欢上了放风筝，天好的时候会去附近的公园放。

  父亲在进ICU前，我因去了北京出差还在隔离当中，家人让我和父亲进行了一个简短的手机视频通话，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还好啊？”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他关心的依然是家人，没有谈及自己的身体和病情。

  父亲的一生朴实无华，总是默默地付出，不图回报，低调做人，从不张扬。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大潮中，父亲也有过属于他的光辉岁月。他更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称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