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钟正和
酿酒,吾乡民间称作“做酒”。旧时,年关做酒,是乡村的一道风景。农人们辛苦了一年,眼看到了腊月,家家户户除了杀鸡宰猪,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外,还要做大缸的酒。
做酒那些日子,像过节似的,每个家庭俨然就是一个袖珍的酒厂。土灶上蒸笼高架,农舍外炊烟袅袅,天空里飘荡起淡淡的米酒的醇香,熏得人仿佛也有了些许醉意。
米酒好喝,但做起来却要费一番工夫。与北方用高粱酿出的烧酒不同,乡人爱用肥壮的糯米来做酒。酿酒的糯米最好是刚打的新米,捧一把在手里,闻着有阳光的暖香。
糯米经淘洗,入缸中浸一昼夜,沥干后就可上笼。尺八镬上架起蒸笼,灶膛里木柴“噼啪”作响,火光熊熊,镬里沸水翻腾,蒸笼呼呼喷气。小小的灶间,弥漫着糯米饭与柴火散发的甜糯暖热的气息,让人懵然不觉身处一年中最清冷时节。
当袅袅蒸汽越冒越多,越来越浓,裹得人喘不过气时,糯米饭出笼了。蒸好的糯米饭需立即覆到竹匾上捣开,待摊凉到一定温度,再有序地移到酒缸中。
将糯米饭沿着缸壁一圈圈摊开。摊一圈,用手压实一圈,并撒上一层碾碎的酒药,直至把糯米饭全部摊进缸里。为了使糯米饭增加通透性,更好地发酵,中间还需用手捣个杯口大的酒窝,均匀撒上剩余的酒药,再用草囤盖子将缸口严严实实地盖紧。
酒做得好坏与否,除了酒药的质量,缸的保温至关重要。所以,除了要把酒缸放进铺有稻草的焐窠里,有时还会视气温状况,四周再裹些旧被絮,以保证发酵所需的温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缸里的糯米饭逐渐变成糊状,酒香开始溢出来了。到了第三天,侧耳细听,缸内传来糯米饭发酵的“丝丝”声。揭盖查看,酒缸浮满了棉絮般的雪白酒糟,时不时地还冒着气泡,扑哧作响。堂屋里的每一缕空气中,都轻扬着沁人心脾的酒香,令人口舌生津。
用筷头蘸点尝尝,酒味很淡却甜得发酽。确切地说,那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酒,只是酒酿而已。酒酿,一般是舍不得多喝的,因为这时的一碗可抵得上冲水后的三碗。
日后的几天里,屋中氤氲的酒香也在丝丝缕缕变化着。从起先清鲜的糯香,渐渐变为浓郁的甜香,待到香味一日浓似一日,酒浆溢满酒窝之时,便可冲入凉水,并拿根擀面杖缓缓地搅拌均匀,继而盖紧盖子,让它进一步发酵。四五天后,新酿米酒终于可以出酒了。
那酒,素朴的乳白中隐隐透着些天青色,看似略显浑浊,上口却是滴滴清香,芳醇温婉。米酒不像白酒那么烈喉,也不似黄酒那般厚重,但它独有的隽永绵长,却能在不知不觉间沁透你的肺腑,让人全身心地沉浸在了米酒的梦酣里。
寒冷的冬夜,八仙桌上的火锅中涮着冬笋、腊肉、白菜,旁边的锡壶中温着新酿米酒。屋外雪花飘飘,室内酒香菜热。约上三两知己,一边喝着香甜醇美的米酒,一边家长里短,春忙冬闲地扯聊着,似乎一年的劳顿与疲惫,全都随风远去。而新的一年,便在这浓浓酒香中,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