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南京作家李樯推出中短篇小说集《喧嚣日》,精选作者从事小说写作20余年来的精品力作。他用平淡内敛的文字虚构了一座崭新的文学城市“乌城”。谢东民、翁小麦、李小艾、余浩,这些在小说中不断闪现的年轻人,带着世纪末的气息向新世纪扑面而来,或迷茫哀伤或躁动孤独。这些在小说中反复穿插、迂回、闪现的身影,汇集成一幅立体多面的70后青春群像,堪称一部70后的心灵史。书中的那个时代,智能手机还没有代替BP机,成家生子还没有代替谈恋爱,走几步就一定买得到划算的盗版碟片,大家都还没有买房搬到郊区。一直都觉得那个时代近在眼前,但一切其实早已远在天边了。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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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日》里收入的12篇小说,大多是成稿于2000年前后,可以说是对李樯早期青春写作的一次总结。李樯表示,说起来惭愧,写作、从事文学编辑工作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推出作品集。
“以前的确没有结集的欲望或者说心理环境,有了孩子以后整日挣扎在琐碎的事务中,有10年我几乎离开了文学圈,鲁羊所说的现实生活的‘桎梏’和‘阉割’的力量,在我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但现在好多了,孩子终于单飞,我又可以回到文学了,庆幸、从容而又美好。所以我想,逐步整理和出版之前的作品,也算是一场对青年时代写作的祭奠吧。”李樯说。
《乌城在别处》《星期五晚上干什么》《喧嚣日》《十年灯》《爱情如此飘渺》……这些小说,甚至这些题目,呈现出这本书强烈的青春气息。《十年灯》里,作者感慨地写下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后十年间的“沧海桑田”。《爱情如此飘渺》则直抒胸臆,或许此时此刻正发生在很多宿舍里、操场上和教室里。《星期五晩上干什么》,从题目看就是一种“无聊现实主义”的气息,在漫无边际的时光中,一事无成的年轻人难免为了一顿饭吃什么,或者一个晚上干什么而困惑不已。小说没有什么明确的时间标尺,但它所呈现的现实的喧嚣、精神的迷惘以及那种荒谬而无序的生活、生存状态,实实在在敲击着读者的意识和灵魂。
“我无意去写我这一代人。这不是作家的责任,也不是文学的应有之义。菲茨杰拉德说,写好一个人,便写好了一群人,写好一件事,就写好了一个时代。作家的责任不是去解决世界的全部问题,那是不现实的,你做好你愿意关注的那一部分就好了。历史从来没有赋予过作家这样的责任,‘把个人变成时代精神的单纯的传声筒’无疑是文学的败笔,至少是一种缺点。这不是我说的,是马克思、恩格斯针对莎士比亚戏剧在人物塑造方面提出的批判性观点,转引到小说上,这个观点同样准确,值得信服。”李樯说。
无意去写一代人,并不意味着李樯的作品没有现实基础。生于1974年的李樯,在1992年进入大学读书,一天天奔向“世纪末”“世纪之交”和“新世纪”而去。书中的这些篇目,内容集中于主人公大学时代到毕业后及婚姻早期这段时间。作家的际遇和作品构成了一种典型性,会在不经意间切入他人的成长,在现实生活里找到一种感人的呼应。世纪之交给年轻人带来的冲击力,包括野心、失望、无聊、激动、梦想、茫然、热情、畏惧等情绪,和飞速发展的中国社会高度相关,和一部分人身在舞台中央而一部分人站在灯光与阴影处密切相关。某种意义上,《喧嚣日》书写的就是这种隐秘而无处不在的情绪。当这样的情绪和青春本身结合起来,70后一代人的待殊性就跃然纸上。
“我的小说就是写我这一代人,在写当下,在写一代人中的个体的迷惘、欲望、虚无和挣扎。也许‘谢东民’们不足以或者说根本没有资格代表这一代人,但没有关系,他只要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便足够了。时代性只能也只应该内化为人物和故事的动作、语言、场景、生活环境,乃至一部BP机、一家碟片店、一首迪斯科舞厅里的流行乐。”李樯说。
除了《喧嚣日》,李樯今年8月还推出了一部长篇小说《恋爱
大师》。写这本书,起因是因为一场后来甲方反悔了的定制影视故事的合作,恰好当时还无心潜回到所谓的纯文学的水坑,那就走大众路线,坚持把它写完,写出点好玩的故事和有趣的人,走中国传统小说的路子。原本有50多万字,但出版社基于市场的考虑,让他砍到了三十四万字,删去了三分之一强,作品中好多好玩的人物和有趣的故事都被放弃了。“这主要还因为咱不是著名作家,也不是畅销作家,否则应该会有一个更好的出版物呈现给读者。”李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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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樯的主业是文学期刊编辑,但论起办刊经历,他从中学时代起就干起了报刊工作,说起来已经有30多年了,绝对的“前浪”。
今年的光棍节,也就是11月11日那天,李樯和育邦、何同彬、高晓松一起做了一场文学期刊与时代关系主题的分享活动,一开场高晓松就回忆了他中学时代办油印文学刊物的经历,把李樯一下子拉回到校园时光。上中学时,作为一届文学社长的李樯和一帮同仁,也是整天沉浸在垫着钢板在蜡纸上刻印文学小报的“咯咯”声里,沉浸在把那些刻好的蜡纸在滚筒油印机上“印刷”出来的报纸的油墨香里。油墨香贯穿了他的中学时光。后来进了南师大,还是继续干文学社长的活儿:向系里申请千儿八百块钱,面向社员征稿,编印出一本正儿八经的社刊,与南大、南艺、东大、南邮等学校的文学社都有过互动。
虽然是资深文学青年,但其实直到大学二年级之前,李樯还没确立要以文学为生的志业,尽管在这之前已经云山雾海地写了不少幼稚的诗歌和小说,中学时期就在家乡的广播电台、县报、市报上发表过诗歌,但那时候还没有要成为一个作家的概念。考上南师大中文系后的头两年,经常去图书馆,看到了马原、孙甘露、残雪,看到了刘恒、苏童、格非、余华,再接下来是韩东、鲁羊、朱文……他被震撼了——原来小说可以写得这么迷人,语言的世界是如此多样而充满吸引。于是决定放弃写散文、写无病呻吟的小诗,也要写小说。上课写、下课写、宿舍熄灯了就趴在床上就着稿纸盲写。室内,八人宿舍里的鼾声此起彼伏,窗外星光若隐若现,夜风撩拨着一个在黑暗中疯狂裸奔着的灵魂。
不知道没头没脑地写了多少,反正现在都没有了,最后只留下两篇。一篇是1993年底,大二寒假前,在东北的《小说月刊》杂志上发表的第一个短篇,“激动坏了,彻夜未眠,至今还记得责任编辑叫冬林,我很感激他。”还有一篇则是被李樯愿意视为“处女作”的短篇小说《逃离》,由当时还在《钟山》做编辑的王干推荐发表在1995年第一期的《钟山》杂志上。
“不长,大概六七千字,行文虽然是和所有不成熟的年轻人一样的空洞和虚妄,有不少《少年维特之烦恼》那种主人公式的矫情成分,但它在文学上是成立的。许多年后遇见王干,回忆起这篇文章,他也说当时更多是为了鼓励。我同样感激他,在那样一个热血滚滚的时段,有人帮你放一放血,那种酸爽与酣畅,会成为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李樯说。
谈到作品师承,李樯说,早期几年的写作受马原、苏童影响比较大,后来整天跟韩东、鲁羊厮磨在一起,气息上难免向他们倾斜。“但他们都没能构成我文学上的基因,如果一定要找个基因意义上的师承的话,那应该是博尔赫斯和卡夫卡。但你知道的,这两位都没有可模仿性,尽管许多作家都试图模仿他们,但最终结果无非是画虎类猫、东施效颦的结局,所以必须另寻出路。我有一组待发表的小型短篇,就是对博尔赫斯的致敬,也写过几首致敬他的诗歌,这意味着我在心里已经放弃他了,作为可敬可读的作家,他将永远值得置于案头。”从前年到今年,李樯都在另寻他路,并且尝试了一个中篇和一个短篇,都还没有发表,但它们毫无疑问可能是他的转型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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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作家圈在外人看来是个很团结的圈子,作品的气息都很接近。在南京工作生活了20多年,李樯顺理成章地被视为南京作家圈的一员。评论家何平说,谈论李樯的小说离不开“无聊”或者说“虚妄”,陈晓明也曾将南京作家群的代表人物曹寇的写作称为“无聊现实主义”。曹寇评价李樯,“与其说李樯热衷于书写男女关系,不如说他更热衷于描述个体(包括家庭)在这个世界面前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不仅仅意味着世界是我们生活的背景,也是贴肉刻骨生活的内容。我们身陷泥沼,动一动就更加深陷,我们的方向只能是安然接受下坠的过程。在坠落中,点滴喜悦、点滴愤恨等,它们貌似感受,实为动力,是我们活着或活过的唯一证明。”这样的评语似乎也适用于曹寇自己。
说到南京作家之间如何建立写作上的关系,李樯说:“大家是一个圈子的,又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表面的热闹在所难免,其实这之于个体的写作并无任何实质性意义。而且即便说‘团结’,也分志同道合与貌合神离两种状态,前一种是大家因为写作观念上的互相认同而聚在一起,曹寇、顾前、李黎等人,跟我之间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一个城市的写作群,其实也有好几个小圈子,但南京小,圈子不多,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都很熟悉,见面客客气气,但也不是没有过拍桌子掀板凳的事情。但在北京、上海就不一定了,有的小圈子可能和另一个小圈子老死也不一定相往来。”
“这是一帮有趣的人,是那种能够脱离世俗生活的‘趣’,什么孩子的成绩啦、房子大小啦、车子贵贱啦、社会规则啦,这些人们津津乐道的‘趣事’,我们在一起不会讨论这些,当然也不一定讨论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就是逗乐子,最多有人偶尔冒出一句与写作有关的俏皮话,但却往往都是金句。至于你说的大家的作品气息有些相近,我是认可的,这是写作观念上的事情,大方向一致,但其实大家各有各的风格,谁也不会愿意趋同或者跟随谁,而是互相暗自较劲。”李樯说。
李樯
作家,《青春》杂志主编。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喧嚣日》,长篇小说《寻欢》《非爱不可》《恋爱大师》,诗集《挑灯夜行》(待出),与鲁羊英文小说合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