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鄂西北神农架咕噜山区祖孙三代蕺老泉、麻古和玃娃的故事。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一家人,享受大自然带来的最大财富就是祥和与安宁,直到有一天被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一个沉痛的时代就此开启。
与一般小说苛求故事的跌宕起伏有明显区别,陈应松更在意森林意景的塑造。咕噜山区总是让人感觉神秘莫测,充满灵性。灵性,本质上是人们千百年来对自然膜拜乃至敬畏的结晶。那棵在蕺老泉家门口生长了数代人的白辛树,曾是玃娃和百鸟栖息之地。为了给刚刚成家的大孙子打造家具,蕺老泉决定砍掉这棵树。一件在寻常生活中平淡得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的事情,在这里却变成了与整个森林体系的艰难抗争。
何止白辛树,那里的一切都充满灵性。开篇那只被人们杀掉的豹子,其灵魂一直在咕噜山区游荡,后终将这个村庄带进了魔幻的世界。数千年来,森林里万神聚集,早就是人们生生不息的精神支柱。这里的植物也是富有灵性的,“咕噜山区有千万年的药王,这些药王千万年修成的气场,它们在一方,那一方的所有草药都会药力倍增”。
玃娃,本书的主角,很少说话。他甫一出生,便自带神秘节奏——他的那身金毛,让人极易勾起深山老林里野人传说的联想。
玃娃的特别之处不仅仅在于会爬树,而在于他听得懂森林与万兽的语言。他能够走一般人走不了的路,他听得懂动物的哀号,他感受得到森林的悲戚……他就像是介于人类与自然之间的一个中继角色。
玃娃曾经尝试过脱胎改造,变成纯粹的“人”。玃娃曾两次出走山外。一次是随祖父来到了所谓的文明城市。结果发现,那里的人表面和言悦色,实际上尔虞我诈。另一次玃娃想凭借自己的外貌特长,自食其力,为家里挣些闲钱,代价是作为被人观赏的对象,其潜台词是满足游客对于野人的想象。然而,他最终因无法适应那里的酷热气候,不得不退回到他赖以生长的栖息之地。
玃娃无法消受“文明”生活,最终回到生他养他的咕噜山区。玃娃的“退回”,更像是对现代文明的本能不适。像玃娃这样的中继角色都无法消受现代文明,对于咕噜山区的万物而言,自然更是充满疑问。
表面上看,作为社会精英代表的花仙,她出走森林,寻找救赎。她的肉身已经与大山融为一体。她自己很想成为真正的“山里人”,为此“勇敢”地付出了身体的代价。但她最终仍未被大山接纳,因为她始终无法割舍文明社会的恩恩怨怨。导师坐飞机失事后,她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同时意味着森林里已无她的立足之地。
现代文明对森林具有强烈的掠夺性。现代文明视森林为宝库,在文明旗帜的感召下,人们纷纷涌向森林,“抢宝的人们都上了天音梁子和周围的八座山头,跟在推土机后面,寻找千年的沙参王、党参王、何首乌、五色肉芝、太岁”。一旦所谓的“文明”相中了森林,接下来必将是以文明的名义,林木被伐,水系被破坏,野兽逃之夭夭,直到逃无可逃。森林从来都不会沉默,只不过森林对人类的报复不会那么立竿见影。每一种植物的消亡,每一种动物的灭绝,最终都会加倍惩罚。
花仙临死前意识到,“他(玃娃)根本不需要认识这些现代文明的东西,这些对他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界肮脏龌龊,他还是待在他的世界里为好。森林以外的世界已彻底崩坏,无可救药”。这是花仙最后的呐喊,也是为森林的呐喊。
至死未能融入森林的花仙,终于给出了厚重的答案:对玃娃以及森林的最好保护,不是改造他们,而是远离。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