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年前,三白和芸娘只是苏州一对平凡的小夫妻。柴米生活,诗酒相陪。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的故事会被搬上舞台。
第三届紫金京昆艺术群英会期间,由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带来的《浮生六记》,将在紫金大戏院上演,知名昆曲演员施夏明、单雯扮演男女主角。
没有铁马冰河,没有江湖恶斗,没有降妖伏魔,没有山盟海誓、荡气回肠的爱情……这样一出戏,究竟魅力何在?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刘静妍
01
半个多世纪的
沉淀
一切要从《浮生六记》这本书的“身世之谜”说起。
清朝末年,一个叫杨引传的苏州人,在家乡逛地摊时无意间发现了这本奇书。据他介绍,自己得到的是“作者手稿”。此后,他遍访城中,寻找“沈三白”,可惜一无所获。
作为最早发现者,杨引传也成为最早刊印《浮生六记》的人。光绪三年(1877年),沈三白和《浮生六记》的名字,出现在杨引传的《独悟庵丛钞》里。
书中所叙“浮生”,大约是在乾隆、嘉庆年间。从手稿到出版,它已经足足等待了半个多世纪。
然而,大家对沈三白其人其事的了解,仍是一片空白。
沈三白是谁?没人知道。那时就算有互联网,大概搜遍全网也找不到任何词条。关于他的记载,仅限于他自己这本小书而已。
说好的“浮生六记”,还缺了两记,只剩了“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
02
一个苏州人的
“朋友圈”
《浮生六记》究竟是怎样的“神作”?
它篇幅不长,寥寥几万字,写的都是生活趣事、家庭琐事、浪游快事,也会分享一些生活小窍门、旅游笔记、打卡指南……放到现在,都是我们在朋友圈里常发的内容。
开篇,他自述生平:乾隆二十八年冬,太平盛世,我生在苏州沧浪亭畔,一个书香世家。还情不自禁地补一句:上天对我太好了。
沈复和妻子陈芸,18岁结婚,相爱相伴23年,举案齐眉。陈芸身形瘦削,眉弯目秀,顾盼神飞,正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闺房记乐,纸短情长。
他们生活的时代,对女孩子苛刻,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宠妻狂魔”沈复为了带老婆出去浪,居然做了这样的事——
快乐的时光,总是倏忽转而逝。生活的重担,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
在沈复的眼里,浮生有坎坷,有惆怅,多的还是“小确幸”,更何况,还有个可爱的妻子,相知相伴。林语堂评价:“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只可惜,红颜薄命,一声叹息。
03
浮生本平凡
何妨吟啸且徐行
与最可爱的女人相配的,是一个最可爱的丈夫。
芸这么可爱迷人,固然出自她的个性,但也离不开丈夫的宠溺。他的开明、宽容和爱心,给了她舞台,也让这点点滴滴见诸文字。尽管这个舞台实在太小了,时间也太短了。
如果换成一个不解风情、俗不可耐的男人,芸娘的平生,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趣事了。
尽管,从世俗的角度看,沈三白真的不算人生赢家。他只是一个下层文人,虽然读了不少书,学养深厚,但没有得到功名,常年以游幕为生,卖过画,也做过一些小生意。
他喜爱盆景、园林及远足。因为到处谋职当幕僚,他的足迹遍及全国各地。他多才多艺,为人洒脱达观,不拘小节,很有个性。
虽然社会地位不高,生活困顿,他依然活得有尊严。苦中作乐,享受人生。即便是在借钱回家的路上,也要顺道到虞山一游。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家乡的地方志,给了他寥寥几行字的位置,但作者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同治《苏州府志》记载:“沈三白《浮生六记》。三白失其名。”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刻于道光年间的《历代画史汇传》,是最早记载沈复事迹的书。记载如下:“沈复,字三白。元和人。工花卉。”
看看他讲盆景、家居、山川风景的文字,可以看出,他是一位真正的行家里手。他有自己独到的鉴赏眼光,不人云亦云。他不喜欢苏州的狮子林,不喜欢扬州的五亭桥,不喜欢南昌的滕王阁……
如果生活在当下,以他的文化素养和鉴赏水平,也许可以当一位大学教授、园林专家,不至于穷困潦倒。
04
一纸风行
背后的“风波”
普通人,平凡事,一百多年来为什么打动了那么多人?人们爱读的原因,恰恰就在它的平凡普通。
真情实感,平淡自然,娓娓道来,最是能动人心弦,引起共鸣。
时间证明,作为出版界“星探”,杨引传很有眼光。这样一本“残缺不全”的书,面世后竟然一纸风行,不断以单行本的形式刊印,成为文学史上不容忽略的一笔。
它有多火?一百多年来,至少有160多个版本。它被翻译成多国语言,衍生出话剧、京剧、昆曲、电影。还有人热衷为它写外传,《芸娘外传》《新浮生六记》层出不穷。
有时候,残缺不失为一种美,但喜欢大团圆结局的好事者,总想着要给它补齐。
距离首次出版面世,又是半个多世纪过去。1935年8月,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上海世界书局出版《美化文学名著丛刊》,“足本”《浮生六记》震撼登场,补齐了后两记。
“浮迷”半个世纪以来的遗憾,就这样圆满了?
“足本”来自一个叫王文濡的人。据说,他和杨引传一样,也是在苏州的地摊上买到的。看来,杨引传当年搜遍全城,还是有遗漏?
王文濡是一个编辑、出版人,曾先后在多家出版机构任职。早在1915年,他就曾将《浮生六记》收入其所编的《说库》中,由文明书局刊行,这时候还是一个四卷本。
“足本”一出,举世瞩目。可惜,很快被证明是“伪作”。
经研究者比对,找到了“足本”后两卷的源头:
卷五《中山记历》是根据李鼎元的《使琉球记》改头换面、拼凑而成,相似度94%。李鼎元曾于清嘉庆五年(1800年)作为副使出使琉球,《使琉球记》记载了他的所见所闻。
卷六《养生记逍》有两个源头:一是张英的《聪训斋语》,二是曾国藩的《求阙斋日记类钞》。
“足本”被证伪,失望总是难免。沈复写的后两卷,我们还有机会见到吗?
2005年秋,有位书商在南京的地摊上买到了清人钱泳的《记事珠》手稿。其中《册封琉球国记略》一篇,不少研究者认为,这是摘抄自沈复的《浮生六记》卷五。
该手稿还有《浮生六记》一条,介绍沈复与其《浮生六记》。这一发现,让人得以看到《浮生六记》最后两卷的冰山一角。
苗怀明教授提供部分资料图;
昆剧《浮生六记》演出图来自“巾生回眸”微信公众号,摄影: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