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 范宝琛
祖父嗜酒,每日必饮,饮则酣畅淋漓。为此,祖父时常遭到祖母的絮叨:“这辈子咋就嫁了个酒鬼!”祖父听了并不气恼,反而乐呵呵讪笑着做些家务,直到祖母频频点头了才肯歇手。
那个年月,属于一切东西靠“票”供应的年代,纵然廉价的白酒也不是随便可以买到,况且那阵子,新婚的祖父家境并不富裕。看见祖父酒瘾发作心急火燎的样子,年轻的祖母便偷偷跑回娘家学会了制作地瓜酒的手艺。
即墨的大地瓜自古闻名,沙岭地瓜紫皮红瓤、香甜温软,当属酿造地瓜酒的最佳原料。祖母首先将精挑细选的优等地瓜洗净切块,然后置入大铁锅里煮熟冷却,再把酒曲放进捣烂的地瓜泥里搅拌均匀,最后蒙严了油纸薄膜进入发酵阶段,月余后,架火煮酒即成地瓜酒。
祖母自酿的地瓜酒色泽金黄,晶莹剔透,没有酸涩感,也没有焦煳味,反而散发出一股淡雅的清香,闻则味甜香醇,品则爽口润喉,即便酩酊大醉了,也丝毫感觉不到头疼。
第一年,祖母省吃俭用,用仅有的少许地瓜酿造了三坛地瓜酒,年关未到,却被祖父一鼓作气饮尽了两坛,唯一剩下的那坛只好被祖母抢夺着封坛入窖,上面糊了厚厚的一层泥巴。祖母告诫说,这坛地瓜酒可千万莫动,留作过年时款待宾客。祖父嘴里答应着,心却痒痒的馋得难受。
其实祖母对祖父的脾性甚是了解,便隔三差五钻进地窖里查看一番。庆幸酒坛上的泥巴封得相当严实,就连那股浅浅的酒香味儿也被阻挡在酒坛里散发不出来。
不过祖父却时常偷偷地溜进地窖。有次被祖母逮到了,祖父咂巴几下嘴说:“捞不着酒喝,闻一下也算过足瘾了。”祖母瞥一眼仅剩的那坛酒,再半信半疑地瞧一眼祖父狡黠的神色,随之连拖带拉地将他拽出门。
过春节了,祖母喜滋滋地钻进地窖抱那坛酒,不料空空的,晃一下并无半点声响。
祖母的脸霎时变了,仔细查看坛口的泥巴,终于瞧出了端倪。原来坛口的边际遗下一个圆圆的小孔,恰好可以插入一截麦秸草儿。祖母恍然大悟:怪不得祖父时常深更半夜偷偷地溜进地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将满满的一坛酒偷喝得一干二净!
第二年,祖母想方设法酿造了更多的地瓜酒,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而是一坛坛整齐地排列在地窖里。没有了管制,祖父反而学会约束自己了。
祖父喝了酒没啥脾气,就算喝多了照样下地干活,并且浑身有使不尽的力气。其实祖父很少喝醉,反正从我记事起,不曾见他喝醉过,猜测祖父的酒量一定大得惊人,属于那种久喝不醉的酒仙之列吧!
如今,祖父已是八旬高龄的老人了,眼不花、耳不聋,依然显得精神矍铄。每当我们做小辈的执两壶好酒邀他共同品尝时,祖父给出的往往是辛辣或者寡淡之类的评价,全然不及祖母自酿的地瓜酒地道醇厚。
推开那些琳琅满目的高档白酒,祖父很淡定地往我们的酒杯里倒满花红荡漾的地瓜酒,屋子里顿时被一股香醇浓郁包围着,那股香气在鼻息间反复逗留,在唇齿中久久留香。
那一刻,我豁然明了祖父钟爱的地瓜酒究竟是何种味道了!在数十载悠悠岁月里,祖母自酿的地瓜酒,不仅仅飘香和温暖了岁月,更凝聚了祖母对祖父真切的关怀和深厚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