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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8月23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下一篇 4 >>返回首页
纪念那些稍纵即逝的决断与逆转
  《生命伴侣》
  朱文颖
  中信出版集团
  2020年1月

  上海和苏州很近,我跟朱文颖经常也能在一些文学界的活动中见面,但文字上结缘,还是起于前年冬天某个文学评奖。此前我不太熟悉她的创作,只是对评论界关于她的研究略知一二,比如将她归入“70后(女)作家代表”,围绕其长篇小说《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戴女士与蓝》《高跟鞋》以及短篇《繁华》《浮生》《万历年间的无梁殿》等论述其女性经验、南方元素、家族叙述。仅此而已。但我还是力挺她的短篇新作《春风沉醉的夜晚》。

  我发现朱文颖不像许多作家那样缺乏节制。她的语言很少冗余的陪衬拖带,轻盈而饱满、灵动且富于质感的笔触始终紧贴人物内心,精准地跟踪着情绪意念的微妙波动,情节布局和细节刻画全在掌握之中,整个故事的展开(上海某二流大学女讲师与同处“底层”的德籍华人感情与观念的纠葛)显得干净利落,力透纸背。

  别的不管,仅这一篇就足以显示作家的独特才情了。

  今年8月初,她准备推出短篇小说新集《生命伴侣》,邀我作序,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陆续读完这本《生命伴侣》,感觉在朱文颖轻盈灵动、流畅饱满的叙述中,一以贯之的特点就是始终聚焦于人与人之间微妙复杂的情感关系。

  或许有人要问,这也算特点?难道还有不触及人与人之间微妙复杂的情感关系的小说吗?果真有此一问,那我就要认真回答:是的,确实有太多小说什么都写,但就是写不出人与人之间微妙复杂的情感关系。或者多少也触及一点,但作者们写到中途(或竟在下笔之初)就写偏了。这有两种情况,一是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净写一些你知我知、固化僵化了的情感套路,毫无新意。其次就是将真实的人情物理处理得稀奇古怪,完全置读者正常阅读心理于不顾,自顾自地胡编乱造——这种写作乃是作家的精神独舞,而非老托尔斯泰视为艺术生命的人与人之间的精神交流。

  朱文颖短篇小说最大的优点就是始终聚焦于人类真实的情感,在真实的基础上写出许多不同类型的情感关系。因为真实,你就会感到似曾相识;又因为加入了她特有的发见,出现这样那样的变化,所以似曾相识的东西往往又如同初闻乍见。

  既然旨在探索“人与人之间复杂微妙的感情关系”,朱文颖的小说背景也就不拘于一时一地,而显出极大的开放性。诚然,《浮生》改写沈复《浮生六记》(集中于沈三白应妻子芸娘之命一天之内在苏州大街小巷寻找住处的经历),《重瞳》描绘降宋之后李后主与小周后的结局(集中于两人慷慨赴死以互剖真心洗刷耻辱),《繁华》用海轮上十七八岁少年为一条买给情人的金鱼跳海自杀做背景,又以失去祖国的白俄军官夫妇在绝望中相爱相守以至共赴黄泉为映衬,描写来上海冒险的王莲生与妓女沈小红之间无穷的爱情试探,这三则“故事新编”,包括将自家小区也写入故事的《万历年间的无梁殿》,无疑都带有评论家们反复阐释的南方/江南/上海/苏州所特有的地域文化色彩。但朱文颖不仅真切地写出这些人物浑身散发着地域文化的神韵气息,也更加精妙地写出他们对空气一样包围着自己的特定地域文化的眷恋与决绝,沉湎与清醒,陶醉与不满。

  毋宁说,朱文颖的人物身体属于某地,精神则永远指向天空。他们绝非某种地域文化标签,而是一些极不安分的精魂,要走出特定地域文化,到更加寥廓的世界去确认自我。这些精魂既可以徜徉困顿于烟雨江南,也可以像《凝视玛丽娜》中的李天雨、戴灵灵,《哑》中蔡小娥和自闭症儿童的母亲,《金丝雀》中神经质的女人,《生命伴侣》中的“我”,行走(神游)于香港、纽约、柏林、大英博物馆、沙漠、敦煌或任何一个城市与乡村。她们似乎甚为荏弱,空虚绝望,但一瞬间又会判若两人,爆发出极大的能量,或如天使之纯美,或如恶魔之狰狞。

  生命之火不肯寂灭于命运宰制,总会在行动或心理上出现一次或若干次决断,造成人物情感关系吉凶未卜、善恶难分的逆转。此时,那稍纵即逝的小说高潮也就如期而至了。

  比如,姚一峰突然决定以“哥哥”的身份护理昏迷中的曼玲(《悬崖》);姚一峰突然决定要去拜见同事蒋向阳(《庭院之城》);蔡小娥突然决定做自闭症儿童的家庭看护(《哑》);李煜突然决定将被动接受赵家御赐“牵机药”翻转为他和小周后互剖真心的良机(《重瞳》);李天雨突然决定按戴灵灵指示去陪伴狡黠贪色而又空虚软弱的商先生,在别人对我、我对别人以及我对自己三重“不负责任”的境况中为自己举行“成人礼”(《凝视玛丽娜》);“我”突然决定必须透过周先生“骗子”的外表去接纳其真爱之心(《生命伴侣》)。

  当然,并非所有的决断都能提升生命境界。倘若只是俗世的精明的算计,结局往往适得其反。比如“我”决定始终向貌似高贵的所爱者(德籍华人夏秉秋)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因此彻底坐实了自己真正属于连自己也极其鄙视的无聊浅薄的“小资”,并与同属一个阶层的所爱者失之交臂(《春风沉醉的夜晚》)。商人吕明也显得很有决断(妻子惠芳因此对他既欣赏又忌惮),他灵机一动,抓住“商机”,将众人以为诡异不祥的无梁殿底层改造为集消费娱乐于一体的文化空间,又处心积虑在那里大肆操办了一场自以为别开生面的圣诞摇滚作为开业典礼。但他收获的却只是无情的事实对他长期投射于神秘女邻居汪琳琳之卑琐欲念的辛辣嘲讽。这个欲念曾经是他幽暗生命中唯一的亮光,最后还是被他自己一连串的决断给掐灭了(《万历年间的无梁殿》)。

  凝视这些决断和逆转,是否就能把捉朱文颖小说的精髓呢?

  要说的话自然还有很多,但我的序文也该打住了。嚼饭与人,徒增呕秽。全部“剧透”,所为何来?更多佳胜或难免的疏漏(窃以为《金丝雀》处理警察与那个女子的故事就不甚熨帖),还是留给读者自己来判断吧。 郜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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