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雷

  一想到当代山水名家，提及金陵的画家王永顺，脑海里便会跳出“孜孜不倦”“慎言敏行”“潜心磨砺”“厚积薄发”等字眼。但观笔者与君相识30年来，其人其画，从青年走向中年，最深印象，却是他一贯的初心不变：崇山之仁、水之厚熏陶浸淫，顺乎自然，不觉中“博摄山川之灵气”使之山水画凸现出别具一格的俊秀，可以名而传之。

  中国文化传统谓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古代画家寄情山水，除心仪之外，哲学意念亦强。他们在大几百上千年前，毕生沉湎于山水的画作，今人的确望尘莫及。因之，可以追崇，可以效仿，可以领悟，山之仁、水之厚，使之转换为山川的雄浑俊秀，就难能可贵了。

  永顺热爱山水画，最早启蒙于他少年时代与当代书画名家的邂逅。史无前例的“文革”时期，正是他从小学到初中阶段，在小学边上，有一处太平天国的建筑遗存，彼时里面的壁画尚有《山亭瀑布》《江天亭立》可观，时称“堂子街壁画”。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由文物部门组织书画家临绘保护，他由此最早认识了萧平等书画名家。尔后，又得益于在机关工作的表姐介绍，先后结识了钱松岩、宋文治、魏紫熙、武中奇、叶矩吾、喻继高、金志远、张学成等金陵画派代表人物和当代金陵书画界的诸多大家，并得到他们具体指点。他说平生第一次拿到的10张宣纸，还是武中奇先生送的。因为特别喜爱钱老的画，他更是悉心拜钱老为师。在那个文化荒芜尤其是山水画被贬为“封资修”的荒诞年代，书画大家们对永顺这样一个不离不弃、谦恭好学的少年自然喜爱，悉心教导，永顺因此受益匪浅。

  自然，在“十年浩劫”之下，永顺不可能有进美院专门学画的奢望，他甚至不能读高中就被迫下乡插队。但即使在困境中，他依然没有放下画笔，而是利用劳动间隙，坚持习画练字。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工厂后，他又利用业余时间进一步学习传统文化和艺术，将《清明上河图》、董源《潇湘图》、巨然《秋山问道图》、王蒙《青卞隐居图》、董其昌《秋兴八景图》以及髡残、石涛等许多作品临摹了多遍！甚至将宋人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临摹在画室的墙壁上，并给画室取名“宋壁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又有伯乐领导发现他对南京明文化有独特见解，遂将永顺推荐到市园林局下属的明故宫遗址公园，负责复建筹备工作。永顺如鱼得水，更将自己热爱的山水画创作与规划中的明故宫遗址公园，与南京历史文化名胜结合起来，设计完成了《南京明文化博览城》建设方案。1998年更耗时十余年成功创作出《金陵百景图》。

  30年前笔者在南京日报社做文化记者，在书画界的采访活动中与永顺认识，他自我介绍是明故宫公园的一名美工。但其认真描绘的山水，已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特别他1991年赠我《画楼高起绿杨边》，那幅赞美扬州瘦西湖五亭桥的画作，在身临其境后，再观赏永顺的画，更别有一番风味，令人欢欣。我不仅作为一名记者，也作为一个普通观众，对此非常喜欢。

  永顺总结绘画历程时称，自己是坚持主题性山水画的创作道路，这点与我一向认为的，当代画家画山水，最宜告知观众“你在画哪里”的意见不谋而合。亦可谓现实主义。

  因为画家表明了画的是哪里，既可引起观众批评与关注，又能引发观众共鸣与回味，这是艺术相长，画家与观众共同领会山川之美，共爱祖国大好河山。

  从刘海粟十上黄山，李可染的漓江系列，中央美院孙美兰教授写的评论，都可见主题性山水创作的深远影响。永顺描绘的金陵名胜系列，就具有这种鲜明的特征，《秦淮夜月》《白鹭烟雨》《瞻园巧秀》《愚园遗痕》都使南京观众甚感亲切，因此永顺的画作也更得到认可。俗话说：书画同源。书法之于绘画的重要性，永顺自小便有这种认知。他最早认识且多年来受教的萧平老师在书法上的成就，也给他很大影响，他特别琢磨和体味到书法的笔法运势对于山水画创作的灵魂意义。为此，他在历代碑帖的临习上着实下了一番苦功。结合自身特点和审美趣味，他选择隶书《石门颂》《张迁碑》的飘逸和奇韵，魏碑的厚重和晋唐行楷刻意领会，并将其用笔实践到自己山水巨作的创作中。

  在创作《泰岱朝晖》鸿篇时，他就着意用书法魏碑的方笔运势，以此体现“稳若泰山”的厚重雄浑，营造“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宏大意境，让喷薄红日与巍然屹立的泰山之巅交相辉映。

  在描绘《华岳雄逸图》时，又使用行草的飘逸笔触，画出华山别样的俊俏与昂然。于是，我们作为观众便看到，他把雄峻巍峨与绵长秀美，自然而然地融化一体，使观者仿佛听到山谷之中与飞瀑之下那种自然之声的天籁交响。同时，他于细微处的枝干叶茂，亭角飞檐，涓涓水波，皆笔墨不苟。细节决定品质，这使得他的画作往往令观众品味良久，赏心悦目。

  评说王永顺山水画作的俊秀，基于他与生俱来的本性谦恭。他本身的真、内心的善，使之初心就与山川仁厚，包容、承载、负着的那种大仁大德大美契合，自然融通。所以，观者见到的永顺山水佳作，无一不是精致的，这是他以十分恭敬的画笔，面对山川的仰望摹写。

  永顺的画，正是一向以恭写、不苟的坚持，恰到好处地传承中国古代山水画“三远”的视点，展现着山川阔大流长且宁静的意境。20年来，他几乎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黄山他前后去了20多次，还是在光明顶旁举办展览的第一人。

  永顺创作于1995年的《奇峰竞秀丽万水争长流》巨作，堪称描绘黄山的佳作，画上飞瀑、群松、岚雾、秀峰、亭阁、桥廊、石阶、绿野，无不描摹得精致细腻、出神入化，跌宕起伏地奏响着山川如画的颂歌，可谓“恭写”意境无边！

  再如他那幅《绝世碑材图》，选取的俯视角度，在没有无人机的时代，他运用深远的传统技法，为观者提供了高空观赏阳山碑材奇观的视野：在山川雾霭中，沉睡700年的碑材仿佛有了生机，非常令人神往，观画的那种惬意，无以言表。

  1998年，永顺送来他出版的第一本画集《金陵百景图》，这是我们相识10年，他也用10年心血，绘就的金陵山水结晶。尽管难以尽善尽美，但他对金陵景色的恭写，为金陵山川的画传，已不可小觑。文物鉴赏大家徐邦达欣然为画册题签，萧平先生作序。

  此后，听闻他被境外收藏家看中，邀为定制画家，走上了职业画家之路。因崇敬研究清代著名画僧髡残，师承现代国画大师钱松岩，他给自己画斋起名为“髡松堂”。

  他严谨的创作态度被藏界称道，他丰厚的画作自己在说话，成为港澳画廊的常青藤。他待人谦恭的品性，无疑为他赢得各方赞赏和提携。他在金陵画派群贤毕至的南京，以《金陵胜迹图》荣登青奥双子塔大厅。他的画作，为众多收藏家欣赏，他坚持走主题性艺术创作道路，逐步形成了个人独特的艺术面貌，我看重他千禧年创作的忆写《嘉陵江之晨》，情境交融，水墨润泽，韵味良久。

  近年来，永顺先后多次在国内外举办个人画展、联展，得到多方面肯定，并应邀为党和国家机关、中央军委，大陆海协会、中国对外友协等部门制作巨幅山水。2012年他的5幅作品随神舟九号飞船遨游太空，足见其影响。

  他走向更广阔的创作天地，我们会面也少了，偶尔得知他应邀在京作画，回宁时也有小聚。他谈到百岁女画家袁晓园曾和他互换扇面，袁先生对他笑言：“你这把扇子好重！”永顺顿时悟出，自己扇面画作厚重有余。他说，正是在书画大家们不经意的教诲中，自己如获至宝。

  后来，他又将陆续出版的原中国书协主席沈鹏题写画册名的《王永顺画集》《王永顺中国画（神舟九号搭载作品）》送我。其应中国航天中心之邀，创作《飞龙在天》展现的浪漫主义风格，也给人印象很深。孰知，他画龙点睛的功夫，竟来自于 “文革”中向一位受命为外贸工艺品绘墨图龙的右派画家那里。彼时他帮忙打下手，因之，他常自嘲偷学来了“图龙之技”。

  直至他2018年初夏的《巴山蜀水楚云（王永顺国画选）》出版，并在江苏省美术馆旁的一家画廊应邀展出，但见其在探索中，画风核心价值观不变。唯“写意”甚浓，永顺说，古代画家往往落款“写于”，这个“写”，就是讲究、注重、强调绘画的笔墨，有笔墨才会神来，有笔墨才能神往。笔墨源于书法，把画笔作为书写之笔来“写画”，产生有书法魅力的绘画，才是国画中的上品。在那次画展中，可见他将行草写法的笔触，恰到好处地运用在林木枝叶的描绘中，使得圆扇画面飞舞起来，引人注目。

  写至文末，还有一点值得称道，即永顺自始至终画赠友人，总是十分认真地恭写，笔墨间渗透着对他人和对自己作品的尊重，这在众多画家以应酬之作予人的氛围中，亦可谓难能可贵，也更凸显画如其人。

  当下，他在为金陵文脉系列丛书创作图册，永顺正以“写”的着意追求，朝着新的艺术高度健走。这是一位正值创作盛年画家的豪情和满怀的抱负。

  “为祖国山河立传”，这是我在刚进入新世纪时于《中国书画报》上发表文章的标题，相信永顺会始终秉持这个信念，让手中的画笔，留下祖国山川更华美的乐章。

  记于己亥初夏

  （作者系高级记者，江苏省收藏家协会学术顾问。曾任文化部建设部所属中国建筑文化研究会会刊《建筑与文化》特邀副主编，《收藏》杂志、文汇报·中国书画特约撰稿，曾有《海外藏中国历代名画追踪》《重视收藏热中媒体传播的导引作用》等专题文稿在国内引起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