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兴化 朱秀坤

  黄昏时分，天不那么热了。人家小院里开了几朵小巧的瓠子花，映了微醺的残阳，绿叶、白花，花下嫩生生的小瓠子，竟有几分田园风味。

  不觉记起了瓠子花的别名：夜开花。是的，瓠子开花总在傍晚时候，开上一夜，翌早便萎谢了。因此瓠子花在日本也叫夕颜，《源氏物语》中曾说：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又说：苍茫暮色蓬山隔，遥望安知是夕颜？瓠子花开放不过一夜，委实是短暂——日本文化中好像非常喜欢这类哀艳短命的花草，如花期不过七天的樱花，还有同样一日花期的朝颜即牵牛花，甚得日本人亲睐，甚至常当作季语，出现在含蓄而带有几分禅味的俳句中。

  如正冈子规的：牵牛花色艳，染得晨雨亦紫妍。同样是紫色，高浜虚子也写：拂晓东方明，紫牵牛花清露浓，天上启明星。

  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却是芭蕉的隔代女弟子加贺千代的名句：一夜牵牛缠吊桶，清晨打水乞邻家。也译为“晨起汲甘霖，牵牛花蔓绕吊瓶，无奈求芳邻。”或者“朝颜生花藤，百转千回绕钓瓶，但求人之水”等等。想想那晨光里的牵牛花多调皮啊，借着一夜的星光月色竟悄悄伸出藤蔓之手，左绕右攀地缠住了井边的吊桶。在露珠闪烁的清晨，一朵朵天蓝的浅紫的喇叭花次第绽放一脸的欢笑，一脸的无辜，或者还悄悄地藏了点得意呢。诗人去井边打水可如何是好？不好理开那一圈圈的长藤啊，怕牵牛花不高兴呢，更怕打扰了这份自然的恬静，只好去邻家讨水了。

  这样的朝颜一扫前人的凄清之情，丝毫没有人生易逝的颓唐之意。清新安谧，风致嫣然甚至带着几分俏皮，真叫人打心眼里喜爱。有人认为句中不但有禅境，还有几分慈悲情怀。是的，柔弱纤细的藤蔓受不得折腾，美更是经不起啊。

  花开朝颜复夕颜，谁染相思醉流年。

  其实正如周作人在《枕草子》里的注解，日本古时，桔梗、木槿及牵牛花，皆训作朝颜。到了后世才特指牵牛花。桔梗和木槿是清晨开花，暮色里凋零，牵牛虽是大早开，午后就谢了，花期更短。

  类似于瓠子花被唤作夕颜，月光花在日本也叫作“夜颜”，那是夜间才开放的，难怪在云南叫“嫦娥奔月”。

  又有一种叫“昼颜”的花，就是篱笆上常见的打碗花，白天开放，在吾乡俗称“兔儿苗”，同样是一日花期，旋花科。

  不管朝颜夕颜，还是昼颜夜颜，一经文学的点染总觉得美，美得让人生愁。其实不必，任何花草植物有自己的特性规律与生长周期，绽放时明媚又清新，离开时无声而静美，开得尽兴，谢得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