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邹世奇

  2018年11月，拍过堪称一代人青春记忆的《情书》的岩井俊二带来了他执导的第一部中国电影《你好，之华》。

  电影从之南的葬礼开始。葬礼后，周迅扮演的之华拿着姐姐之南留下的初中同学聚会邀请函去参加了聚会，被当成了之南，并遇到了她少女时代曾深深喜欢的尹川，开始以之南的名义与后者通信。尹川的回信寄到了之华父母家，住在外婆家的之南女儿睦睦与之华女儿飒然收到了，便以之南的名义回信。如同显影逐渐清晰，如同干花重新鲜活，尹川与之南、之华三人的青春往事便在这些信中渐渐浮现。三十年前，之华先认识转校生尹川，尹川却喜欢上了校花之南。大学里之南不顾一切地爱上学校食堂的厨子——胡歌扮演的张超，离开了男友尹川，却在与张超婚后一次次被家暴，终至抑郁自杀。

  在电影的结尾，作家尹川带着对之南的无限怀念，重新找到了写作的意义和灵感，之华、睦睦也渐渐与之南、与往事告别，开始平静的生活。之南、之华、尹川们的青春逝去了，睦睦、飒然们的青春正在展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未来正悄然到来。

  南华经，《庄子》的别名，应该是之南、之华姐妹名字的由来。当得起“灼灼其华”的，反倒是姐姐之南，而不是名字中有“华”的妹妹。之南完美、骄傲如凌霄花，却在经历风霜后过早地凋谢。之华平凡如勿忘我——她是一名图书管理员，她的丈夫是一名程序员，她在人前讲话会紧张，她的人生从不曾有大起、因此也不会有大落。她从小生活在之南的阴影里，不被人重视，但也因此学会了接受平凡和失意，变得更有韧性。所以在被喜欢的男孩尹川当面拒绝后，小小的她也只是大哭了一场而已。她从不曾在高处，所以不会有叛逆的动力。

  但之华并非一个干枯乏味的女子。她会为约会老教授的婆婆保守秘密、传递情书，她会在重逢后与小时候喜欢过的尹川通信，只是通信，并非想要改变一些什么，不然不会不留地址。她会在从事一份平凡工作的同时不忘给指甲涂上一抹蔚蓝色——在这部电影里，大多数时候之华的衣服都是蔚蓝色，那是勿忘我的颜色，也是天空的颜色。这个安静淡然的女子，内心自有一方清湛的蓝天。

  尹川去他们曾经的中学找寻过去的记忆，看到两个和当年的之南、之华一模一样的少女，一时间影院里的观众和尹川一同陷入恍惚，几乎以为时光倒流。其实那不过是睦睦与飒然。睦睦认出了尹川。当她说出自己读过尹川的小说《之南》以及他写给她妈妈所有的信，知道妈妈、小姨和尹川的故事时，一旁的飒然则是一脸的茫然与愕然。一个是心思清明、口齿伶俐的优等女生，一个是混沌善良、对周围世事懵然无知的纯朴女孩。令人想起多年前，对尹川有好感的一对姐妹，之南会借着“你作文好”向尹川请教毕业典礼演讲词；而之华只会藏起尹川给姐姐的情书，飞蛾扑火般地去向他表白。后者更令人心疼，因为更像我们大多数人的青春。

  睦睦对尹川说：“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来带走妈妈和我。”银幕前的我失笑了：人们的愿望中有着多少不切实际的幻想、有着多少误会呀。尹川只是一个只写过一本书的落魄作家，可小女孩睦睦却期待他会驾着五彩祥云来将她和妈妈从苦难中拯救出去。聪明如之南，偏偏会犯下最致命的错误；聪明如睦睦，也会错误地寄希望于不可能的拯救。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普通人的袍子一定爬满了虱子，却并不华美。而当我们像之华一样一早习惯了破损与缺憾，便不会如之南那样痛彻心扉地失望。想起《红楼梦》里的一首诗：“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白首溪边尚浣纱。”之华不曾效颦，但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很可能曾希望自己能像之南那样聪明，那样美。然而终于没有。然而美丽的之南消失在如流的岁月中，平凡的之华却仍然在这里，带着回忆和希望走下去，一如我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