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南京 明前茶
清晨,到海滩上等候日出的我,恰好目睹了摘椰人的行动。所有上树摘椰子的都是精瘦伶俐的少年,黝黑的脸,宽阔高耸的额头,一口白牙。迅速地,少年搂紧树干,脚趾扣紧树干的那一刹那,腿部发力蹬动,像青蛙一样向上蹿动一截。不到5分钟,少年已经攀上那高高的椰子树顶,开始徒手摘椰子。
离地太远了,看不清他行动的细节,只听守在地上的中年人在声调悠扬地指挥,摘椰子的少年不听他的,以更大的嗓门唱歌,来盖住父辈的唠叨。不过很快,一兜成熟发褐的椰子就顺着滑轮上的绳索轻巧地出溜下来了。中年汉子一边收椰子,一边朝我笑:在咱这里,爬树摘椰子的能手,升不升高中无所谓,不到20岁,爹娘就用卖椰子攒的钱,替他盖好了娶媳妇的楼。游客越多,椰子的需求越大。
椰子树下,一早起来漫步吹海风的游客们举头仰望,啧啧赞叹,高高的、风姿秀逸的椰子树,伶俐矫健的少年,用滑轮垂吊椰子的聪明方法,都激起了人们的挑战欲。不时有人以“多买你几个椰子”为由,要求试一下套着脚圈爬树。当然,一搂紧树干他们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中年汉子满脸得意,大声吆喝:“还有没有人挑战爬树?爬到顶的,奖5颗椰子,能砍下一颗带下来的,奖8颗椰子。”
阿斌就是在这吆喝声中出现的,一身运动潮牌的他,转眼就脱下鞋袜,扣上脚圈,腰系保护绳,还专门问中年汉子索要滑轮。说时迟那时快,阿斌已经上树,片刻之间,他的身手已经让中年汉子的神色起了波澜:这孩子本事不小,他这样的爬树高手,肯定是我们当地考学出去的少年。
转眼间,阿斌离树梢只有两米远了,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围观者呼喊加油,他似乎不为所动,紧抱树干,向东眺望。那里有什么比8颗椰子更具诱惑力的风景呢,是出港的桅杆与风帆,还是千千万万养殖海蚌的网箱?是游客追逐风浪的滑板,还是祖祖辈辈生存于此的人正在修补的拖网和桐油木船?椰子树有近30米高,它像一支伸展到海天空阔处的钓杆,也许寻常人只是用它钓生活,而有的少年却曾经用它来钓无尽感慨——海的尽头是怎样的生活,帆的尽头是怎样的风景?这难道不是我们渺小而又壮阔的一生所要竭力去体验的么。今日摘椰子所得,换了近处的一套房,明日让初成少年的儿子摘椰子,这样一眼望得到头的轮回的生活,难道是渔村少年逃不过的命运么?也许,此时的眺望重叠着昔日的感触,让树梢上的阿斌再度陷入沉思默想之中。
阿斌终于上到树顶,砍下几颗椰子用滑轮稳稳地送下来。他一步步顿挫后退,回到地面,谢绝了中年汉子要奖励他的8颗椰子。他淡淡地说:下次,若你的孩子上到树顶,随意打望的时候,别那么着急忙慌地敲打树干,让他快点套网兜砍椰子,你就允许他打望两三分钟,他这辈子,要不要只靠椰子来养家糊口,要不要让他的后代也只会采椰子这一门手艺,他或许就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