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 王太生

  鸡雏是浅夏的一道标配。鹧鸪天，繁花落尽，枝叶密密，饲养三五只鸡雏或鸭雏。

  “叭”，一朵花，被风吹落，小鸡雏正好从花下经过，叼在黄喙小嘴上，到处乱跑。

  这个时候，鸡雏可叼的花很多，槐花、桐花、蔷薇、楝花……可叼的种子也不少，枇杷子、樱桃子，甚至还有桂花子，桂花在秋天开花，春天结果，刚开始是绿碧碧的小青果，后来就枯萎了，掉落在树下。

  三五个，七八个……方能成群，一群小鸡雏，闹中取静。那些挤挤挨挨，毛茸茸的小家伙，被一面线网罩在圆竹匾里，乡下人挑到城里来卖。

  雏在地，散步、啄食。它们啾啾啾，叫成一片。

  清人笔记《西青散记》中有段文字，“庭无杂花，止蔷薇一架，风吹花片堕阶上，鸡雏数枚争啄之，啾啾然。”小尖喙啄得人心痒痒的，真想俯下身去，摸一摸古代毛绒绒的鸡雏。

  宋代李迪《鸡雏待饲图》，有两只小鸡，一卧一立，面朝同一方向，屏气凝神，仿佛听见母亲觅食的召唤，似欲奔去，让我看见古代鸡雏回眸的清亮眼神。

  雏在市，有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有人曾将《清明上河图》放大30倍，看到许多被疏忽的细节，在汴河两岸的街市，不知道是否会有三两只温软的雏鸡雏鸭，散步在房屋树影里，虽然那些隐隐约约的小家伙只是一两粒小黑点。

  寻找古代的鸡雏，是发现寻常日子里的一团生气，平凡质朴的生活痕迹。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了东京城池、河道、宫阙、衙署、寺观、桥巷、瓦市、勾栏,以及朝廷典礼、岁时节令、风土习俗、物产时好、诸街夜市，反映出当时都城官、私手工业作坊、商业、文化、交通，大概会有笔墨记述当时的鸡雏炕坊。在宋朝的旷野上，手搭凉棚，能否邂逅一二只步履蹒跚的鸡雏？答案虽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了鸡雏，一个春天的气息，就虎虎有了生气。

  鸡雏，鸣叫的是一个地方的方言吗？宋朝诗人方逢辰写过一首诗，“我闻先儒云，鸡雏可观仁。于斯为良知，于斯为良能。人从此充拓，四海皆闵曾。异哉鸡伏鹜，出壳忘其恩。子向水中去，母从岸呼呜。子往母亦往，子疏母愈亲……”说的是母子亲情。

  四五月，鸡雏满地滚，在城里也能见到，说明古代的城市有温馨的农耕情调。

  从前有个人，从挑担进城的农人手上买回几只鸡雏。鸡雏毛绒绒的，挤成一团，在初春的寒夜，冷得瑟瑟发抖，有的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养鸡人找来纸箱，将鸡雏一一捉放进去，用穰草垫着，放在床边，夜半，蹑手蹑脚，爬起看看，观察动静。

  我若在古代，会养一只小鸡。我写字，睡得迟，小鸡也睡得迟，并不像其他战斗鸡那样，一挨天黑就归窝匍匐，恹恹而睡，在暗夜中，等待破晓天明。主人没睡，小鸡岂肯就寝，它玩兴正浓，在室内烛光下，悠然踱步，时不时，好奇地伸长脑袋凑到桌上，啄一下，再啄一下，像吃饱的稚童，不是为饥饿，而是寻零食，啄字——啄我刚写下的文字。

  在温润的天色中，黄雏走前，花雏垫后。黄雏屁股后面，跟着花雏，一溜小鸡，在光影里，啄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