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南京 吴晓平

  五一假期，台里叫我带团去拈花湾。

  其实，每次带团，名誉上我是团长，实际上我和游客一样，既不知道玩的那个地方好玩不好玩，也不清楚住宿、吃饭的具体条件，所以冲着我名头来的驴友私下打听情况，我是一问三不知。但这次宣传我很积极，因为我知道疫情过后，市场急需恢复信心，作为主持人，我应该为市场振兴出一份力量。

  奇了怪了，以往我带团只要喊一嗓子，无论天南海北，立马报名满满。记得去年游东欧，一开始旅行社只准备了60个名额，结果报名还是突破了180人。但这次奇怪了，节目里喊、广告上叫，一个星期下来，只有20多人报名。我有个韶韶粉丝群，500名粉丝，居然没有一个人报名！

  说白了，大家还是怕。

  人数虽少，但必须成行。五一当天，我随团去无锡。一上车，就遇到了一位热情老哥，今年87岁了，叫徐自刚，带着老伴，由两个女儿陪同，开心地和我话家常。中旅（江苏）的导游小王悄悄告诉我：这位老爷子是你的铁粉，前两天已经报过名了，想想心里还不踏实，居然一个人摸到旅行社来，当面确认行程。“我们看老爷子身体很好，”小王说，“就问：你能否请家人写个健康担保证明？老爷子当场拿起电话，就对两个女儿说：干脆，你们和我一道来，所有钱，我付。我请你们一道旅游！”

  徐老爷子不仅身体硬朗，记性也好。旅途中拉歌，他抓过话筒，老歌一首接一首，一字不差地唱到底。他家小女儿也是个乐天派，尖嗓鼓掌叫好，还得意地说：你们叫他唱歌算找对人了，我家老爸是个麦霸耶！徐老爷子说：老吴啊，我为什么喜欢你的节目？就因为你讲的那些事，全是我们这代人经历过的。而且我特别赞成你的生活态度，我们这代人尽管吃了许多苦，受了很多罪，但我们也享受了许多前辈没有享受到的幸福生活。就像你经常说的那句南京话：日子难过天天过，天天过得也不错！

  话长路短，转眼到了太湖边上的拈花湾。这个以佛教文化为主题的农家庭院，花花草草，小桥流水，自是风景宜人。到了晚上，水幕灯光，璀璨炫目，天上小雨淅淅沥沥，在迷幻的灯光中，更如同来到人间仙境。听说有一家六口人同行，我特地打听，这才吓了一跳：原来本团中最大岁数的老人不止87，94岁的魏桂如老人一家也来了。

  魏桂如——这名字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出于多年新闻的职业敏感，我又问了一遍。女儿笑了，说：不错，老吴你记性蛮好，我妈是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之一，在江东门纪念馆里都是留了手印脚印的。

  这么高龄的老人也来了！老人个子不高，也不胖，想起下午合影时，握手冰凉，我还提醒她多穿几件衣裳。此刻看到她的脸庞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迷离的灯光下，阴晴变换，满是虔诚。我没敢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撑开伞，尽量为瘦弱的老人遮挡一点点风雨……

  第二天，返宁等车前的一点点间隙时间，我单独采访了老人。怕老人岁数大了，言语不便，想请她女儿在一边翻译。女儿自信地说：吴老师你随便问，她天天晚上看你的节目，跟你沟通没问题！于是，老人又打开尘封往事，回忆83年前南京城腥风血雨的一幕：魏桂如那年11岁，家住门西仓巷，家里穷，早早被送去当童养媳。她亲眼见证了娘家和婆家父兄、母亲被杀的惨状，也向我描述了她躲在难民区，头天晚上一家子还好好地并排躺在泥地上。夜里鬼子闯进来，鬼哭狼嚎，子弹在耳边呼啸，吓得浑身战栗，不敢动弹。清早起身，就见堂兄头上有一个洞，浑身是血再也起不来了……

  导游催我们出发了。我扶起泪水盈眶的老人，说：“对不起，又让您回忆了！”老人双手一撑膝盖，站起身来拍拍我的手背，反过来笑着安慰我说：“没关系，都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不都活得好好的么！”北京大女婿赶紧递上一杯茶，打岔说：“难怪妈妈这么喜欢你的节目，原来吴老师这么会聊天，每回听你韶韶，就宽心好睡了！”

  “瞎说，”魏桂如老人挣脱我的搀扶，一边轻盈地往外走，一边嗔怪女婿说，“什么好睡不好睡？你是北京人，不懂南京话。老吴昨天不是还说么，日子难过天天过，我们现在天天过得真不错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