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张燕峰
说实在的,我跟妈妈的感情一直是疏离的。妈妈重男轻女,哥哥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妈妈非常宠爱他。我小时候异常顽劣,经常跟哥哥闹别扭,自然少不了被妈妈责骂。我小小的心里隐藏着一份对妈妈的怨。
后来,我和哥哥一起外出求学。每次离家,妈妈都会给我们准备行装,我曾经怀揣小心思,偷偷地算计过妈妈给我带的干粮是不是与哥哥的一样多,甚至暗中观察过给我带的苹果是不是比哥哥的小一圈。尽管看不出有什么明显不同,但我心里还是固执地认定,妈妈是偏爱哥哥的。
直到多年后,读到一篇文章《原谅父母的不完美》。我的眼前浮现出妈妈在昏黄的灯下,一针一线为我缝补衣服的情景,妈妈对前来告状的小伙伴的妈妈低声下气赔不是的情景,妈妈早早起床在白色的水蒸汽氤氲缭绕中为我准备早餐的情景……一幕幕温馨往事,像春天山野里的泉水一样,汩汩流淌在我心灵的原野,我心中的坚冰一寸寸融化。是啊,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是生而完美的,何况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几千年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我怎么能苛求她?
虽然对妈妈再无怨恨之意,可仍然难以亲近,我总感觉跟妈妈之间还隔着什么。
前些天,妈妈生病住院。因为我在几百里外的城市工作,姐姐打电话告诉我。我心急如焚,立刻给妈妈打电话询问病情。听到电话中传来妈妈沙哑而无力的声音,我一下子慌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强烈地攫住了我的心,我担心失去她。我对妈妈说,我明天就回去。当我放下电话,才发现泪水在脸上已经蜿蜒成了两条小溪。
第二天下午,我匆匆赶到医院。妈妈躺在病床上打点滴,鼻子上插着氧气管。看见我,妈妈很开心,黯淡无神的眸子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在姐姐的搀扶下,妈妈挣扎着坐起来,不停地问我工作的情况和家人的情况。同病房的一个老阿姨告诉我,说妈妈今天的状态特别好。
我在欢喜之余,心中忐忑:是妈妈的状况真的好转,还是由于我奔波几百里回来探望,“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晚上,妈妈又沉沉陷入了昏睡中,不停地咳嗽,呼吸困难。夜里,几次三番,我起身照顾她。
第二天,看着我疲惫不堪的样子,妈妈很是心疼,不停地催促我回家休息,顺便也陪伴爸爸。我想,还是让我在妈妈的身边多陪伴她照顾她吧。妈妈已经是84高龄,民间有一种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妈妈陪伴在我们身边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于是,我日日夜夜都留在病房里照顾妈妈。
同一病房的人陆续出院,妈妈的状态也一天天好起来了。一天午后,煦暖的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照进屋里,妈妈和我都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妈妈的表情慈祥柔和,根根白发闪着银白莹润的光,我撒娇一般蜷缩在妈妈身边。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妈妈跟我闲话家常。最后,话题回到我的身上,妈妈心疼地说:你颈椎和眼睛不好,不要那样拼命写稿子了,赚的稿费你给这个人花一些,给那个人花一些,可是如果因此病情加重,却没有谁替你分担,只能自己承受。相反,你生病如果给别人带来负担,也许没有人会感念你的好处,说不定还会憎嫌你……
妈妈太了解我这个人,她知道我为人处世的软肋,她是心疼我啊。我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最后,妈妈又一再叮嘱我,你性情忠厚,心眼又实在,妈妈和爸爸百年之后,你多跟谁谁交往,少跟谁谁打交道;有的人奸诈,跟他打交道你只会吃亏,有的人无情,跟他相处只能受伤,最好还是敬而远之……听着听着,我的泪如潮水一般情不自禁泛滥起来。
妈妈生病的日子里,我很庆幸自己一直陪护在她身边,才有机会跟妈妈单独相处这样久,母女才会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平时别人在场不会说的话。在妈妈的声声叮咛中,我才真正理解了妈妈。妈妈一直在爱我,只不过从少年时起,就倔头倔脑而又无比愚钝的我,无数次拒绝了妈妈温情的表达,给我们彼此的生命中造成了太多遗憾。
所幸的是,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