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老妻爱花。退休后无事，此爱好愈发夸张。

  十年前，我们刚搬进这所新小区，她看着小区各种绿植花卉，欢欣不已，而我喜欢的是两个宽敞朝南的大阳台。根据以往经验，我警告她说：两个阳台，我们一人一个，你不要占用我的空间，我喜欢在阳台上放张躺椅，读书小憩，听风赏雨。老妻认真想了想，说：你这边阳台大，我平时晾衣嗮被的你不能阻拦。于是，我的空间一点点被她挤占。头顶上衣服裤衩的自不必说，脚底下今天塞一盆仙人球，明天置一盆玫瑰。再过两天，横空吊一个铁丝架，架上一盆画皮梳头似的吊兰，披披挂挂。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你看客厅里，卧室里，到处是你的花花草草，你自己那边阳台上已经挤得针插不进了，你还来挤我这点小小空间？你晓得我每天下午怎么嗮太阳的么？小心翼翼把躺椅放下，头顶上汗衫裤头迎风飘扬，身下荆棘密布，睡着一翻身，不是头被玫瑰花刺破，就是脚蹬上仙人球的利刺，你说说我这是享受，还是活受？

  爱花的老妻还每天在小区散步赏花，举着手机拍过来照过去，像个采花大盗，忙得不歇火。自从学会发朋友圈，她这几年创作热情高涨，过两天就要发一组照片，还要配上一段优美的文字（对不起，这优美二字不是我的评价，是她自己说的）。于是我又倒霉了，每天费心劳神地下班回家，往沙发上一倒，想松松腿，打个盹，好好歇一歇。她便举着手机过来了：快起来快起来，我又发了一组，你帮我改改文字，嫑闹笑话！我说，又不是报纸上发表，看懂就行，就有两个错别字也属正常，改什么改？她说：那不行，人家都晓得我是你老婆，文人家属，文字要不优美不是丢我人，是丢你人！其实老妻悟性蛮高，有些质朴的文字，按网友的说法，还超过我修改后的矫揉造作。只是她经不起表扬，一组组照片发得格外疯狂。渐渐想不出新词丽句来了，每天抱着个手机，苦思冥想。

  就以她喜欢拍花来说吧，一开始她都是发一些我们去各地旅游的照片，顺便介绍一些国内鲜见的花卉，比如欧洲的郁金香、澳洲的袋鼠花，包括我们去东欧或东南亚看到的无数说不出来的奇花异草。有情，有景，有内容。今年抗击新冠肺炎，所有人宅在家里，忽见楼下小区里杏花开了，花神湖边柳树绿了，她去拍上两张，我都是配合她，花前树下摆个姿势，表示春天到了，疫情即将结束，很有意义。没想到宅家时间太长，能拍的内容又太少，而她对花又太爱，一拍再拍，就没意思了。她不怕我讽刺打击，在一组花里，发一张30年前的旧照。同样是花前树下，一个姿势，几多人生。可是，发了几次旧照，再没什么好回忆好感慨的了，老妻干脆全发花，千朵万朵，问我写什么内容好？我说你这千篇一律的全是花，花，还有什么内容？要写就两个字：花痴！

  老妻被我冲得半晌无语。须臾，又换了一张照片，嬉皮笑脸哄我说：呶，加上你的一张行了吧？我斜眼一看，是昨天小区里有一个穿汉服的美女在杏花树下拍照，看我路过，拉我和她合影一张。我看那美女花容月貌，便叫老妻用手机也拍了一张。当时老妻就酸酸地有些吃醋，此刻老妻居然将那美女删去，单独发我一人站在树下，说：这下有人有花有内容了吧？弄得我哭笑不得。

  老妻只好原图发了。果然，大家注意力大都集中在我的那张上。有的竖起大拇指说：好看（不晓得夸我还是夸美女）！也有的问：这女娃是老吴的什么人？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便骚颠颠地写首打油诗：老妻爱拍枝头花/每日镜头无闲暇/我亦无聊随其后/拍个汉服姑娘家！

  爱打抱不平的外甥女跟帖说：你美什么美？一个白发老头儿，站在人家汉服美女后面，不伦不类，像个公公！老妻捂嘴弯腰，喷笑不已——总算有人替她出了口酸酸的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