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征 晴川

  楼下邻居新房的室内粉刷一结束，小林师傅就该到我家，这在小城复工前的一周，我们就说定了。

  我按照小林开的单子早早买好了水泥、石膏、乳胶等材料。油漆呢，质量最重要，一点不能搭浆。我买的是近400块钱一桶的某个知名品牌，说是零甲醛，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

  那天一大早小林就赶过来了。他穿一身发白的牛仔衣，高高瘦瘦，看着也就三十大几，挺精干的样子。小林进门的时候身后还拖着一条“尾巴”。我们之前是谈好的，只要小林一个人，怎么还拖个油瓶过来呢？我有点不大高兴。小林一放下工具就忙解释：“陈大哥，这是我刚收的徒弟，我老家的小张，我管他吃饭，不算工钱。”他进门先摆这话，我也就不好说什么。

  粉刷至少有七道工序。批腻子，晾干，再打磨，补缺；再打磨，晾干。最后才上漆，一共要三遍。顺序也有讲究，一般先天花板，然后墙壁四周。墙面拐角处最难做，是细致活更是技术活，要棱角分明，不留破绽，差不多就是个描花绣朵的过程。短短三天，小林师徒俩就完成了天花板的粉刷、打磨工作。抬头细看，横平竖直，镜子似的平整。不用任何辅助工具，居然做到这个水准，先前听别人吹他的手艺如何如何厉害，我还将信将疑呢。眼见为实，小林的手艺真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得话说。这个小小巧巧的男人，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别着的两把刷子，就是他自己实力的无声宣言。

  开始刷油漆是在三天之后。

  那天傍晚，我悄悄进门的时候，小林和徒弟小张正站在长条凳上安静地忙碌。手腕腾挪翻转，恣意挥洒。小张先看见了我，不知为何，身子一个趔趄从凳子上跌落下来。手上的油漆桶滚到了一边。小伙子显然没想到，他慌乱地爬起身，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400块钱的一桶油漆戽了个精光，真是让人心疼。我想发火又怕失了身份，于是有些违心地冲他一摆手说：“算了吧，你又不是故意的，以后注意点就是了。”小林怔怔地看着我，又扭头望望地上的油漆，跳下凳子：“谢谢您这么慷慨大度，做人讲究一个诚实，做生意靠一个诚信，错在我们，损坏了主人的东西，自然就得照价赔偿，否则我们心也不安。”他随即从裤兜里掏出四张百元钞票递给小张，让他下楼买漆。差不多半小时后，小张拎回了一桶油漆，与摔掉的那桶一模一样。

  小林老家是南京下关的，高中毕业后就跟父亲学了漆匠手艺。这是我后来从邻居那里了解到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运气那么好，一刻不得闲，从不愁下家。除了肺炎疫情期间没做，光在我们小区就已经干了两年。”邻居这样感叹我现在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我知道，小林的成功是有秘诀的，这个秘诀就在那一桶油漆里。我一面感叹说“小张他是跟对了人”，一面立即在手机上记下这件事，一为告诫自己，二为求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