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徐廷华

  老魏师傅来自水乡江苏兴化，因他的儿子在南京一家科研部门工作，他和老伴来南京定居有些年头了，老伴帮着带带孙子、料理家务，他自己闲不住，就在我们小区管理河道。他工作认真，起早贪黑。

  家门口的那条河，原先满河都是黑漆漆的污泥浊水，河两岸树木落下的枝叶，行人随意扔下的果皮、烟头，层层叠叠覆盖在河面上，甚至还可见到破鞋烂袜之类的垃圾杂物。盛夏之际，臭气熏人。后来河道整治疏浚了，河水清澈，流水涓涓，在两岸葱郁的杨柳掩映下，显得水气氤氲，波光潋滟，旧貌换新颜。为了不复旧貌，老魏来当了河长。

  我是一次在河边晨练时，和他搭话相识的。那天他穿件连体的防水塑料衣，从齐腰深的河道里捞出一辆蓝色的共享单车，我看见他那双湿淋淋的手抓住车把往岸上送。看他有点吃力，下去帮他拽一把。上岸后他握着我的手，一连声地说：“谢谢，谢谢。”我也连声说“不用谢”。握手之间，感觉他那双手像锉刀似的。接着我们闲聊起来，知道他姓魏，五十开外，谢了顶的银发下，有几道抬头纹深深刻在他脸上，显出岁月的艰辛。

  他和我说，这辆车是昨天傍晚巡回清理河道时发现的，当时没带防水衣，今天赶个早先把这事做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语气淡淡的，看不出他对扔车人有更多的愤懑、指责，或许这样的事他见多了。他将这辆车擦洗干净，推到沿街共享单车集中的地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感到这是个对人十分宽容的老人。

  后来，我常在住家的五楼阳台上看到老魏坐在皮划艇上，穿着橘黄色的工作服，戴一顶防晒帽，在我们长长的河道上划过来游过去，一趟又一趟，就像时钟一样，围着河道转悠。看似那么呆板的活儿，他却风里雨里干得有滋有味。每日里，他熟练地捞起漂浮在水面的枯枝败叶，拔除在水中央倏然长出的水草，或用专用长钳捡起落在水里的果皮纸屑。有时他会在河道中停下来，舀几勺河水冲洗设在河道中心的喷水器，觉得洗干净了，才慢慢划过去，小划艇尾巴后面拖着长长的清粼粼的波纹，慢悠悠地荡开去，渐渐消散了。有时小划艇已划很远很远了，我在高高的阳台上望去，一轮火红的夕阳就在他身后，把老魏的身影融入金灿灿的光影里。

  一日，我又在河边锻炼，沿着河岸走走停停，忽然我站住了，看到那清粼粼的河水中，有数尾鱼儿在游荡着，出于好奇，我蹲下身去细看。“水清鱼自现”，原来是几条常见的小鲫鱼相互在嬉戏着，追逐着，鱼尾巴晃来摇去，鱼嘴里不停地吐出水泡泡。恰巧这时老魏的皮划艇正慢慢地划过来，水波的摇曳中，那几条鱼听见水的响动，早逃得无影无踪了。我笑着和老魏打招呼，说现在河道里都能看见鱼儿了。他笑了，说鱼也和人一样爱在干净的环境里生活。说着随手捞起一片刚飘落的黄叶，我看见他皮划艇旁的小篓里，已装了不少捞起来的腐草和落叶。忽然见到几只蜻蜓贴水而飞，尾巴一点一点，在河面上漾出圈圈涟漪。

  夜晚的河道景色好像更美，天宇湛蓝，皓月当空，映在河影里。天上的月亮多圆，河道的月亮也多圆，一阵微风吹过，河水荡漾，河里的圆月瞬间碎了，忽而又圆了。这景致我已多年没见到了。原以为这青山绿水的景色只能在画上见到，没想到就近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生活的温馨的普通小区。

  此刻我又想起老魏师傅那双湿淋淋、像锉刀一样粗糙的手，就是这双手，把这景色描摹得如此动人、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