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钟祥 曹明雄

  学校收到一万个口罩和一些学习用品。寄件人老先生。

  好在有电话，工会主席打过去后，一口乡音告诉工会主席说，一点绵薄之力，略表对家乡教育的支持，还说认识我，问问别人就知道老先生是谁了。

  老先生是谁？

  老先生少时，上学迟，老师点名，见教室后头坐着一位比同龄人高一两个头的孩子，心生疑惑，就开玩笑说，怎么还有一位老先生啊。那时兴留级，留级的孩子会显得老成，老师爱把这些孩子称为老先生。

  孩子们在哄笑声中记住了“老先生”。

  老先生不是因为留级而老，实是家中太穷了，错过了入学年龄。老先生接受能力强，老师稍一讲解，他就明白；老师不讲的，他一看，也懂。课余，有不懂的地方，我们都找老先生求教。休息时间，他更是带领我们斗鸡、踢毽子、跳绳，俨然我们的老师。班主任说，“我不在的时候，大家有问题就找老先生，听见没？”得此号令，我们更是喊着“老先生老先生”跟着他转，什么事都听他的。

  加减法学完后，老先生又回家放牛了。我们上乘法口诀的时候，看见他扒在院墙上朝教室望，老师去追，他就跑，跑得比谁都快。

  老先生的生活能力强，头脑活络，口算、心算都很快。他是村里较早进行粮食购销的人之一。我们都担心老先生没多少文化，算错账。没计算器的时候，总是斤两出来，他的钱数就出来。一次，父亲找他卖了小麦，晚上回来和我核账，父亲说了单价和斤两后，让我算。我拿出草稿纸，列起竖式，一步一步算，生怕算错了，账核上了，父亲未表扬我，却对老先生大加赞扬，你看别人，比你也就大五六岁，也没读什么书，别人可是一看秤，钱数就报出来了，要是让你去做生意，恐怕别人等你算账的时候都要走了。我羞得只得更加勤奋，心里想，他是怎么算的呢？

  老先生收粮食有一手。粮食到他手上，他一抓，一捏，一咬，干湿清楚了；两手交替一和，含杂就知道了。他的价公道，童叟无欺，一视同仁，大家都爱把粮食卖给他。他仗义，外面来调货的老板都爱找他。收割的季节，老先生的货款是最足的，那些老板都争先将货款放他那儿，让他放开胆量收。有人给他出主意，将那些粮食里加点料，反正那些老板也不看。老先生眼一瞪，他不看，但总有人看，何况，这是粮食，进口的东西。

  村里一些读不进书的人都将老先生当榜样，说，读书有啥用？你们看别人老先生，就读了个一年级，难道别人挣的钱比你们少？读书是要看天分的，你没那个天分，不管怎么读，都没用；你们看曹老师，那是从小就会读啊。这些话传我耳后，我颇感惭愧，说实话，我觉得老先生才是读书的料。

  我为老先生鸣不平，在我们那儿，老先生成了不会读书的代名词，只要别人一说，你真是一名老先生，那肯定是说你从小笨，开窍迟。若说你的字比老先生都还差，那肯定是很差了。老先生是白字大王，他从生产队里的计分簿上认姓名所学的一些字，不是掉了偏旁，就是左右互换，或上下颠倒等，别人认，总要猜半天。这些话传到老先生那儿，他笑笑，习惯了。确实，我也一直这样叫，反倒忘了他的真名。

  老先生的儿子争气，上了一所大学，留外地工作，他卖掉了产业，将事业转到了儿子所在地。粮食收储是早不做了，听说又搞什么批发，生意一直很好。老先生逐渐被人淡忘。只是偶尔有人提起，那个老先生读书不行，生的儿子怪行。现在，知道他的人就更少了。

  随着物品的有一封信，信中说：孩子们，现在条件好，还是要多读书，没文化造孽啊！

  我思索半晌，才想起老先生真名叫刘德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