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李志杰
在我们这一方,儿时过年之前,除了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磨豆腐、蒸馒头等事项以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冬捕。我们通俗地称之为拉鱼。
拉鱼是生产队集体的事,一般安排一些劳力打杂,比如捡鱼、抬鱼、分鱼。打杂者有工分记,或多分几条鱼,作为辛苦一天的报酬。对于我们孩子来说,拉鱼的日子也是盛大的节日,看拉鱼如同看一场精彩的乡村大戏。那天一定要起早的,无论多么冷,也要全程观望。
在腊月二十前后,拉鱼人早早地带着渔网来到生产队的河边。每年为我们生产队拉鱼的都是郭村人,有五六个,有男有女。男的穿着皮衣下水,我们称皮衣为“皮作”,从脚下往上套,袖口都扎紧,穿好只将头脸露在外边。我们平时也能见到穿“皮作”的人,一般的是在水草丛和河边洞中摸鱼,或掏螃蟹,或踩水摸河歪儿。穿这种衣服的人,在岸上走起来笨手笨脚的,像穿了黑色的太空服,走起路来也是咯吱咯吱地响,我们一般都戏谑地称他们为“摸鱼鬼子”。“摸鱼鬼子”背一个鱼篓子,带一把长柄圆头铁锹,走到哪儿都有不识趣的狗儿跟着汪汪叫。
拉鱼人将拉网从三轮车上放下,拖到河边,从河的西头河岸放进水里。此时河水冰冷刺骨,河岸也冻得硬邦邦的。乡亲们冬日事情不多,喜欢睡懒觉,也有几个早起的捧着热乎乎的粥碗,一边瞧,一边呼哧呼哧地喝粥。队长已经忙开了,安排社员打杂,分工协作。这场乡村大戏的帷幕已经拉开,主角悉数登场,就等着乡亲们鼓掌呐喊了。
这种渔网网眼小、网绳粗,下设坠、上有浮。先沿河岸往两边拉,再慢慢向东头拉。男的下水操作最为辛苦,既要保证网坠全部沉底,又要清除树根等障碍物。在不规则的拐角处,还要抡起长柄铁锹,扑通扑通地把鱼往网里赶。印象中,第一网拉到头,收获并不多,有时完全凭运气。
岸边拉鱼人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行,遇到拉不动时,会有社员前去帮忙。寒冬腊月的,拉鱼人头上直冒汗,热气腾腾的,水里的人则冻得直打哆嗦。讲究的下水前会喝口白酒御寒。
当渔网聚拢到河岸的一半行程时,河面上就有大大小小的鱼儿跃出水面,鱼儿还未睡醒,拉网惊醒鱼儿的清梦。这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乡亲们陆陆续续地前来观看,本队的人来看,外队的人也来凑热闹。河面上鱼儿蹦蹦跳跳此起彼落,河岸上围观的人指手画脚大呼小叫,那真叫个热闹。
拉到东头,拉鱼人先将网底拖上岸,以防鱼儿从底部逃脱。拉网慢慢合围收拢,包围圈越来越小,随着人们的一声惊呼,会有五六斤重的大鲢鱼跃出网口逃脱。乡亲们的心儿都提到嗓子眼,一边叹息,一边督促抓紧拉抓紧拉。等到最上口的网边全部上岸,人们才完全松口气。捡鱼吧!拉鱼人会将青鱼、鲢鱼、鳊鱼分开扔进筐里,抬的人沿着高高低低的河堤东倒西歪地走,却也神采飞扬,笑得合不拢嘴,好似一筐鱼都是自个儿的。
一般来回拉三次,一年的冬捕才算结束。一天未必能拉完,拉鱼的人也要吃饭。我家就在河边,父亲是生产队会计,中饭就在我家烧,中饭菜就是白煮鱼。负责烧饭的社员直接到河边拣几条大头鲢子,破肚、刮鳞、清洗,下锅煮,烧的是柴火,鱼汤奶白,香气扑鼻,这叫“出水鲜”,一般人无缘吃到。
那时拉上来的鱼,除了家养的鲢鱼、青鱼、鳊鱼,还有野生的鲤鱼、白鱼、鲶鱼。杂鱼也不少,有鲫鱼、昂刺、胖罗果、鰟鮍、翘嘴鱼,还有青虾。在冬天,小杂鱼烧咸菜是一道好菜,鱼冻儿也下饭。
下午主要是分鱼,这也是拉鱼之后的又一出好戏。一般会用磅秤称出各类鱼的总重量,再按每户的人口分鱼。遇到大小不一的鱼,还要分出一摊一摊的,各户派人去抓阄取走。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每家每年分到几斤鱼,就是极好的年货了。
家后头那条河有十多年不养鱼、不拉鱼了吧。冬捕,儿时的乡村大戏,真的很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