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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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作家在1991年和2003年两度摘取了诺贝尔文学奖。1991年的获得者是纳丁·戈迪默女士，她出生于一个来自立陶宛和伦敦所结合的犹太家庭，而2003年的获得者J.M.库切则是来自一个南非的白人作家。
J.M.库切的祖先是荷兰人，1940年出生于开普敦，1960年，他到伦敦学习，并且从事电脑软件的设计工作，在1961年南非政府宣布退出英联邦国家组织之后，种族主义隔离政策越来越盛行了。在伦敦的J.M.库切可以说就是在这个年代逐渐了解到英国是如何猛烈抨击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以及南非的真实情况。1965年，他离开伦敦，前往美国得克萨斯州立大学奥斯丁分校读书，获得了文学博士学位。毕业之后在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当老师。1971年，回到了南非，担任开普敦大学英文系教授。2002年，离开了南非前往澳大利亚，在某大学任教，后来又来到了美国芝加哥大学，担任了索尔·贝娄曾经担当的该大学的社会思想委员会成员，并在英文系当教授。从他的这些经历来看，可以说库切是一个具有全球视野的当代小说家。分析他的10部小说，你会发现一个全球化时代里的作家的变动和复杂性。除了长篇小说，库切还出版有2部自传、多部文学评论和随笔集，这构成了他全部的文学写作。
J.M.库切的第一部小说是《幽暗之地》，构思于他在美国纽约执教期间，出版于1974年。小说分为看似不相干的两个部分：《越南计划》和《雅各·库切的讲述》，以结构主义的形式，将1970年代美国反对越南战争的浪潮和南非荷兰裔祖先对南非征服探险的史实糅合在一起，拼贴在一块儿，形成了一个独特、本来不相干，但却造成了互文性效果的小说。在《越南计划》这个部分中，主角是一个叫唐恩的战争狂人，他为美国的越南战争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心理战计划，但他的个人生活非常糟糕。而《雅各·库切的讲述》则以库切自己的先祖对蛮荒的南非的探险报告，来结构了全文，J.M.库切以这种方式批判了美国人的自私狂妄和荷兰殖民主义者在南非的暴力。
1977年，库切出版了小说《内陆深处》。《内陆深处》写的是英国爱德华七世统治时期，以南非内陆一个农庄作为小说的背景，以白人庄园主的女儿、一个老处女玛格达的独白，作为整部小说的叙述。小说故事的基本线索发生在一个非常封闭的南非内陆地区的白人农庄里，但全部都是玛格达自己支离破碎的笔记，是真的还是假的，是梦境还是现实，是虚构的还是玛格达的自供状，库切将判断的权力交给了拥有现代主义小说鉴赏能力的读者了。有人说，《幽暗之地》是描述南非黑人和白人之间非常复杂的一个隐喻，是对南非白人和黑人关系更深层次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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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切真正被国际文坛所注目的小说，是出版于1980年的《等待野蛮人》。这部小说为库切摘取了英国的费伯纪念奖和布莱克纪念奖，使他迅速在英语世界乃至整个欧美地区扩大了声誉。小说隐去了时代的背景和具体的年月，带有寓言化的特征，描绘了一个帝国所控制的某个边远国家有一个老行政长官，他奉命要和当地的野蛮部落进行战斗。他爱好考古、打猎、读书、思考，不愿意用血腥的手段镇压那些“野蛮人”。后来，帝国派来了乔尔上校加大镇压“野蛮人”的力度，而老行政长官则体现出某种充满了人性色彩的中立态度。后来，一个流落街头的土著部落的少女出现了，老行政长官收留了她，还对她产生了爱情。最后，他发现这种跨越了年龄、地位、金钱、种族、文化、语言的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那个女孩对他充满感激，但更多的是疑虑和隔膜。最后，他千辛万苦地把这个土著部落的姑娘重新送回到了她所在的“野蛮人”部落里去。结果，老行政长官因为对待“野蛮人”的态度而被帝国视为异类，被关进了监狱，遭受拷打，但老行政长官内心明白，他感到自己走上了一条救赎的道路。小说在国家、种族、文明、暴力、人道这些概念中展开了别开生面的深入思索，获得了强烈的反差。
紧接着，库切的第四部小说《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出版于1983。这是一部明确时代背景和人物关系的作品，也是一部饱含着深情的作品。库切的大部分小说都是非常精确、冷静的，他并不将热烈的感情斥诸于文字，文字精炼平实、准确具体，但《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则是一个例外。小说以南非内战爆发之后的社会为背景，讲述迈克尔·K这么一个中年残疾人，在战乱年代的可怕命运。迈克尔·K逃过了多次劫难，大难不死，但他的生存空间也越来越小，最后，他逃到了没有人的山林里，像原始人那样生存，才获得了一点在这个世界上保存生命的机会。小说的结尾，迈克尔·K回到了开普敦的海滩，遇到了几个流浪的人，获得了一点安慰。这是库切的全部小说中最令我喜爱的一部，因为它更加简朴、平实而有巨大的感染力。该小说也获得了1983年英国最高文学奖布克小说奖。
库切的第五部小说《福》出版于1986年，这是一部篇幅不大的小说，翻译成中文才8万字左右。这部小说带有鲜明的后现代小说的特征，它是对英国作家笛福的著名小说《鲁滨逊漂流记》的戏仿和颠覆，小说是一个建立在故事之上的故事。笛福的小说《鲁滨逊漂流记》中的鲁滨逊、星期五等人再次出现了，而且笛福本人和另外一个女人苏珊也出现了。苏珊成了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她在虚构的人物和历史人物之间来回奔走，打破了虚构和现实的界限，同时和作者笛福展开了讨论。这是一部开放性的作品，从不同的角度，都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
库切视野开阔，他的10部小说，从题材上来说是不断游走的、变动的，库切从来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去挖一口深井。他的小说，有的着眼于文本实验，有的则描绘南非的社会现实，有的跳到了欧洲题材，有的则是对心灵世界的探寻。他的长篇小说《彼得堡的大师》出版于1994年，题材为之一变。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俄罗斯小说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平经历复杂而生动，他甚至被沙皇判了死刑，在断头台上被赦免——也有人说这是沙皇为故意显示自己的权威、震慑力和宽大为怀所设计的。他婚姻关系坎坷，又嗜好赌博，还有癫痫的袭扰。186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前往彼得堡调查他继子的死，库切由此进入到类似陀思妥耶夫斯基传记的写作当中，描绘了186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彼得堡的生活，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边在和现实生活缠斗，一边写着小说《群魔》。在小说的写法上，库切又玩起了将现实和虚构混淆的游戏。小说获得了爱尔兰时报的国际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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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长篇小说《耻》（1999年）是库切最好的作品。这部小说以罕见的批判力度，描绘了南非在黑人占掌权的大多数、取消了种族隔离政策之后的社会现实的另外一面。这部小说故事紧凑，人物也很鲜明。小说的最后，戴维教授来到了一个专门消灭流浪狗的机构，每天去消灭那些已经没有主人的狗。小说甚至暗示了库切本人也会像那些流浪狗的白人主人一样离开南非，果然，他在2002年移居澳大利亚了。
相对于小说《耻》的犀利与无情，库切的长篇小说《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2003年）则使库切又回到了对文本本身的兴趣和探讨上。小说的主人公伊丽莎白·科斯特洛是一位70岁左右的著名作家，我觉得这个角色的原型可能是纳丁·戈迪默，部分也
是库切本人的化身。小说以女作家伊丽莎白·科斯特洛的这八堂课展开了她从思想、文本、非洲、哲学、后殖民、女性主义、环保、性爱与精神分析这些当代重大主题出发，所想到的一切。这部小说和《彼得堡的大师》有些相似，都是在文本内外搭建了互相连通的管道，在历史、现实、学术、思想、政治、历史人物之间完全贯通，使小说具有着文本的实验性、开放性和趣味性。
2005年，已经移居到澳大利亚的库切出版了一部背景是澳大利亚的小说《慢人》。主人公是一个澳大利亚摄影师，他在车祸中失去了一条腿，于是成了残疾人。但他的内心仍旧有对爱情的渴望，他要面对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护士和一个来拜访他的女作家。在他的内心，骚动着对生活的渴望，但残疾、衰老、对死亡的恐惧，使他不敢面对到来的爱。最终，这个老摄影师还是敢于面对自己的心理和生理困惑，去勇敢地争取生存。
库切还出版了自传三部：《男孩》（1997年）、《青春》（2002年）和《夏天》（2009年）。他的自传详细描绘了他成长的时代和环境，语言冷峻、准确、生动。库切还出版了两部散文评论集《陌生的海岸：文学散文，1986－1999》（2000年）和《内部运作：散文，2000－2005》（2007年），对当代文学和文化有着犀利的真知灼见。
2007年，库切出版了自己的第10部小说《凶年纪事》。这部新作，再次将目光对准了南非。这部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它的形式感，出版的英文版每一页都分成三个部分，之间被一条细线所隔开，第一部分是库切本人给书中的主人公、那个老作家所撰写的关于当代世界各个重大主题的论文片段，第二部分则是老作家的日记，描绘了这个老年人对死亡的恐惧、对生活的寻求，第三部分是老作家的女秘书安妮和她的男朋友亚伦对老作家的描绘，使整个文本变得立体、丰富，互相有着参照性。2009年，他又出版了自传的第三部《夏天》，讲述了自己壮年时期的经历。
库切是当代英语世界的重要小说家，他总是秉承独立、自主的意识，见解犀利，总能发出个人的声音。他不为历史所羁绊，也不和现实苟合，不为权势所欺压，也不会去迎合任何流行的东西。他的小说文本有趣而具有强烈的形式感，他在现代主义小说技巧和后现代小说观念之间自由穿梭，创造出值得分析和咀嚼的小说作品。
邱华栋
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18岁出版第一部小说集，199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出版长篇小说《夜晚的诺言》《白昼的喘息》《正午的供词》《中国屏风》等九部；发表有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随笔、评论500余万字。
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
1940年出生于南非开普敦市，南非白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大学教授。是第一位两度获得英国文学最高奖——布克奖的作家。200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非洲第五位、南非第三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有《等待野蛮人》《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