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郁海红

  “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形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津津滑溜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的荸荠……”正在看汪曾祺小说《受戒》，这其中的一个小片段，觉得格外亲切，一下子将我的思绪带回到儿时的荸荠池塘边。

  “百草死冬月”时，如香葱一样的荸荠茎叶早已枯黄倒伏在水塘，这也表明荸荠充分成熟了。我们小孩子挖荸荠没有大人那么轻车熟路，拿的是半尺长的小铲锹，用的往往是蛮劲，待双手捧出裹着烂泥的一只只荸荠时，浑身上下也仿佛在泥地里滚过，如果这时再顺手擦个鼻涕，那可好看了。急忙到河边将荸荠清洗干净，哈，一只只小扁球，亮晶晶的，格外诱人。我们还互相交流着“经验”：紫黑色的荸荠老了，没有紫红色的嫩甜，生吃的话，我们都挑紫红色的。寒风中，我和小伙伴们都穿着笨拙的棉袄，站在河边，毫不顾忌冻得通红的脸颊和长满冻疮的双手，迫不及待地啃食生荸荠的情景，如今想想，真是好有画面感啊！先一口咬掉荸荠芽端，再将两只大门牙当做刀片，配合着拿荸荠的手，手的转动之间，门牙就有了卷笔刀的功能，一会功夫，一颗完整白皙但不光滑的荸荠肉就落入各自的口中了，清凉甘甜啊。

  母亲有时会将荸荠煮熟后给我们吃，可是我们姐妹都不太喜欢吃煮熟后的荸荠，似乎没了生荸荠的那股子爽脆清甜了。外婆便将多余的生荸荠清洗干净后，分别放在几只竹篮里，挂在屋檐下让其自然风干.过段时间，荸荠的水分蒸发了一些，它的皮也就皱了起来， 变得更甜、更有滋味。这样的风干荸荠，能摆放一个长长的冬日，让我们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能时时品尝到甘甜滋味。长大后，看到萧红写回忆鲁迅的文章，说先生家总有大篮大篮的风干荸荠，沉甸甸地挂在绳子上。许广平指着吊着的篮子说，那里边的荸荠都是风干了的，极甜……

  苏州是荸荠的优质产地。有记载：“荸荠出葑门外湾村，色黑。”葑门城外湾村、尹山、车坊、郭巷一带都产荸荠，以车坊最为有名，叫卖者必称车坊荸荠，行销京杭沪宁等地。荸荠的味道和梨很像，但比梨要香，又没甘蔗那么甜腻的味道。旧时，在北京民间有一说法，“天津鸭儿梨不敌苏州大荸荠”。郑逸梅说荸荠介于果蔬之间，啖之味清而隽，有如读韦苏州（因韦应物出任过苏州刺史，世称“韦苏州”）之诗。荸荠因其果实藏身于水底的烂泥之中，既可以吃，又可以繁育后代，因此它和茨菰、莲藕被苏州人合称为“烂田三宝”，它也是苏州著名的“水八仙”之一。荸荠的形状有点像铜钱，为此，苏州人年夜饭必不可少的，是将荸荠与米一同煮一锅饭，吃时挖出来，称为“掘元宝”。丰盛的年夜饭无论你吃得如何撑，这最后一口元宝饭是一定不会少的。

  荸荠又叫马蹄、地栗、水栗等，荸荠的吃法有很多，白煮、炖汤、清炒、荤素皆可。说到白煮，不免想起张爱玲在《半生缘》中写：“冬天。南京。曼桢从上海来到世钧的家里。”“他们从清凉山上下来，回到家里。火盆上正煨着一瓦钵子荸荠。”“荸荠煮熟了，他们剥荸荠吃。”可惜，这对失散了十几年的恋人，久别重逢后，最后只能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苏式点心里，常常加入荸荠，做出的马蹄糕、马蹄卷都很受欢迎。我自己做肉丸或素丸时，也喜欢加些荸荠肉，这样吃更有层次感。那天看朋友圈里有人发图，前面几张是去香雪海赏梅花的图片，最后一张，就是削了皮后的荸荠，清水白煮后白白胖胖的，盛放在一只青花瓷碗里，上面撒了一些苏州人家家必备的糖桂花，配文就是“踏花归来马蹄香”。忍不住点了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