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有一组梅山老照片刷屏,很多老梅钢人看了泪流满面。照片作者是在梅钢生活和工作了25年的詹女士,回上海后,这些年间她又来过梅钢五六次,来的时候都要拍一些照片,“那是我们的青春记忆。”
梅山地处南京西南角,因为地下蕴藏铁矿,一直作为上海的钢铁原料基地,1998年梅钢成为宝钢集团子公司。很长一段时间里,梅山被称为“小上海”,工资挂靠上海,约是南京的两倍,福利条件也好,“官方语言”是上海话。梅钢在半个世纪的发展过程中,经过多次变迁,有太多的记忆,其中最著名的还是那个年代久远的代号——“九四二四”。1969年4月24日,梅山工程指挥部正式成立,加上纪念“九大”召开,所以老梅山人习惯称梅钢为“九四二四”。对于梅钢人来说,这不仅是一串数字,更是几代奋斗者的共同记忆。
2018年末,宝钢股份发布公告:根据江苏省及南京市沿江钢铁产业转型升级与布局调整规划,研究制订梅钢区域产业转移和新基地建设方案。很多人将此解读为“梅钢要走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现代快报记者近日了解到,梅钢公司迁出南京的是钢铁冶炼产能,公司其他部分还在原有区域内,并将布局新兴产业,因此不能简单地说“梅钢要走了”。
如今的梅钢,是什么模样?在那里留下辉煌岁月的梅钢人,他们都去了哪里?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宗青 卢河燕/文 赵杰/摄
有人从上海来又回上海去
有人从上海来成为南京人
南京的这个冬天并无浓重的寒意。12月10日,现代快报记者来到梅钢生活区时,正值午后,空气中飞满了灰尘。上怡新村小区里的各种改造已经进行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一个烧饼炉子仍然在飞扬的尘土中“顽强”营业。
还有20天,王阿姨就要离开梅山回上海去了,先生4年后从梅钢退休,也要回去。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如今都已在上海定居。通过公司的一项购房政策,她身边的朋友几乎都在上个世纪末在上海买了房,将户口落下,如今在梅钢的上海同事已经不多。
王阿姨住在上怡新村的一栋楼房里,五楼的屋子快收拾空了,要带走的行李已经分批打包。40年前,她随父母来到梅钢,也是这样打包行李的。
类似的记忆是王阿姨那代梅钢人共同拥有的。今年58岁的陈新,还有20个月将从梅钢退休,这意味着他和爱人在梅山的生活进入倒计时,之后他们也要回到上海。1980年,18岁的他来到梅山,父亲是第一批来梅山工作的行政人员,全家先后跟着搬迁到这里。陈新回忆说:“我一直生活在矿区,读的是梅山二中,然后进矿,在选矿厂从最基础的操作工干起。”这一呆就是40年。
与多数要叶落归根的上海人不同,周发奎老人打算将南京作为“最后的归宿”。老伴年初去世,为她准备墓地时,周发奎也给自己备好了。周发奎是老上海人,出生于1941年,最先在上海市基础工程有限公司工作,1970年随公司来梅山,当时在修建部工作,参与诸如打桩等基础工程设施建设。他1998年退休,又返聘3年。一晃来南京快半个世纪了,儿子和女儿都已在南京成家立业。
秦女士是重庆人,生于1940年,1972年工作调动到梅山,一儿一女都在梅山工作,自己也有上海户口,但不愿回上海。“我习惯在梅山了,上海不方便。”已经很少有上海人留在梅钢,留在这里的人如果要去上海,也多会选择坐高铁,快且便宜。从梅山开往上海的班车,曾经每天都有两三趟,现在一周仅有四趟。两处候车点还在,但等车的人在变少。
学校、医院、电影院一个都不少
国营大厂的标配令南京人羡慕不已
梅钢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西善桥的矿部,负责挖掘和细分原材料,另外一个是板桥的公司,负责把铁矿炼成钢铁。两地隔了十多公里,其间由宁芜公路和宁芜铁路相连,内部的小火车负责将矿部的矿石运送到板桥那边去。
两处有许多共同点,比如,生活设施配套齐全,都是国营大厂的标配,学校、医院、商业网点等生活福利设施和电影院等娱乐场所,一应俱全,厂区与生活区组成了十分钟生活圈。这个生活圈,是令南京城里的人都非常羡慕的。
上个世纪末,王阿姨的表姐在市区的一家医院上班,但是工资水平大概只有梅山医院的一半,福利待遇也相差很多,曾一度想从城里调到梅山来工作。
除了从上海来的职工,梅钢的职工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来源,就是梅山本地人。土地被征收建厂后,这部分居民多选择进厂工作。1983年出生的小徐就是这样,因为父辈是早年进厂的职工,他也从梅山人变成了梅钢人。
在小徐看来,这种变化也将他的部分命运改写了,不但物质条件有了很大改善,接触到的世界也不一样了。他读书时班上有一半左右上海户口的同学,考试名额也归入上海,当时使用的教材也是沪教版的。这个政策在当时被江苏考生所羡慕。不过,在2008年之后出生的梅钢孩子,已经统一使用苏教版的教材,也不能再参加上海地区的考试。
“九四二四”或将远去
年轻一代期待一个更好的梅钢
“那是我们的青春记忆。”曾经在梅钢生活和工作了25年的詹女士拍摄的照片引发了老梅钢人的集体回忆。这些记忆属于梅钢人,那些兴盛和幸福,也是由一代代开拓者奋斗出来的。
陈新的父亲是第一批来到梅山的,“他们住的是‘芦席棚’,就是芦苇晒干以后,秆子压扁了做成席子成了屋顶,然后搭成一个个棚,铺上塑料布防雨,当作屋子住。”周发奎老人也清楚地记得,“1970年8月,梅山第一号高炉胜利出铁,一年就抢出了梅山铁。”
陈新说,西善桥矿区这几年人越来越少,鼎盛的时候曾有上万人,现在只剩2000人左右,主要就是采矿和选矿。而梅钢生活区已经属地化,过去那堵看不见的“墙”,被时代不动声色地予以拆除,梅钢所在地成为一个与墙外世界无异的普通存在。
因为房价相对低一些,很多人在这里购置了刚需用房,他们就近在梅钢工作,或者花费较长的通勤时间去城里上班。原先,梅钢的房产交易是自成一个体系的,不对外交易。2000年,王阿姨将居住的两室一厅卖掉,换成了现在的三室一厅,“当时这里的职工每家只能买一套房。”
生活区里很多存在于老照片里的老旧建筑已经被拆除。居民指着小公园附近的空地告诉现代快报记者,电影院原来就在那里,后来被拆掉了,而那个小公园,曾是所有梅钢人拍照留念的指定地点。在小公园这边的梅山一小也已经没有了,只剩梅山一中。夜幕降临时,能看到许多穿着梅钢工作服的父亲,带着穿着校服的孩子往家走去。
也有人选择在附近的板桥新城买房,仍然在梅钢上班。小徐的表弟小郑就是其中一个,他的爷爷和父亲都在梅钢工作,他在那里出生和长大,在上海读完中专和大专,又回到梅钢工作,但是已经不住在生活区那一片。
在年轻一代的梅钢人心里,尽管已经没有了那些令人羡慕的福利待遇,但是梅钢的现在显然要更好,“过去厂里的大门随意进出,很不安全。现在管理得特别好,需要刷门禁卡进出,更安全。”
小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梅钢搬迁的事,他大概也是知道的,但是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已经没有那种怀旧的情结,换工作也不再是一件那么大的事。他和同事甚至在期待,新的产业规划出来,会有一个更好的“梅钢”。
而小徐兜兜转转也回到了长大的地方工作,他正在运营一个区域公众号。虽然通勤时间很长,但是小徐坚持每天花两个小时,从城中央的家里赶去城南的办公室。
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慢慢拉开帷幕。“九四二四”或将远去,却远未消失,梅钢也将会成为几代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