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半,英国作家西蒙·范·布伊的书店活动开始了。这个时候,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书店里的顾客不是很多。现场有一些看过西蒙小说的读者,也有一些为了修炼英语不放弃任何交流机会的人。
西蒙的英国口音很温柔,其他散落在书店角落里的人很快被他吸引了过来,人们看着这个有八分之一中国血统的英国人,感觉有几分亲切。他和大家分享的是“短篇小说的艺术”。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陈曦/文 牛华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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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范·布伊因短篇小说成名,《爱,始于冬季》是他在中国特别有名的一部作品,曾获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
书中的人物都站在放弃的边缘,沉浸在永远无法成真的梦想里,怀念那些早已从他们生活中消失的人。
他们游走在街头,直到邂逅陌生人,于是这些失落的灵魂突然要面对生活的责任,而过去,他们曾以为生活即使没有他们仍会继续。
这些悲伤、令人心碎的故事,因为其中那些细节和梦幻般的情节,充满了人性的温暖。
其中同名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来自西蒙15岁时喜欢的女孩,他把自己的初恋写进了小说。
西蒙说,回忆是很神秘的,因为人们并不是主动去选择记忆,记忆会不自觉地存在你的脑海里。作家会根据失去的记忆来获取灵感或者构思一个情境。
为了写这个女主人公,他当时上网搜索了一张他15岁时喜欢的那种类型女孩的照片,一时仿佛又重新爱上了她,15岁少年的感觉又回来了,于是他抓住这个状态,让角色的情感更真实。
“最有趣的是,在穿越时空爱过不同的人之后,你把电脑关上,回到了你的真实生活中。这就是我写作这个故事的体验。”
西蒙说,作家都是“自我的间谍”,充满着秘密的生活,他们有很多种身份,就像演员为演一个角色做准备,他们穿上角色的服装,试图体会角色的情感,就像他们自己真实经历的那样去表演。而写作就是像演员那样,进到角色里面去窥探,有时候甚至要成为你写的那个人。
西蒙说,人物身份的确立对写作来说至关重要,但有时候他也会走极端。
比如他在长篇小说《分离的幻象》里写一个盲人女孩,她是通过触摸衣物的质感去买衣服的,她最喜欢的设计师是亚历山大·麦昆。于是西蒙就跑到亚历山大·麦昆专卖店去买衣服,触摸那些衣裙,为的是准确描述它的质感。他也会买一些她用的香水。
“当我在塑造某个人物的时候,我经常会这么做,但花费很昂贵。我的每个角色都有相关用品的盒子。”西蒙说。
西蒙的小说主题常与爱有关。因为生活中经常有陌生人做一些让他觉得暖心的事情。
“我小时候,和家人去不远的地方度假,我们不能出国,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晚上,我们开车回家,我很饿,爸妈让我去买点炸鱼和薯条吃,店主问我是否要酱料,我说不要,因为钱不够。但是当我拿着食物回到车里的时候,发现店主免费给了我很多酱料。我很感动,这个人在我生命中也就出现一分钟,可是却给了我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对一个作家来说很重要,在书中会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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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讲的是“短篇小说的艺术”,这是给尝试写作者的建议,也是一份给普通人的阅读建议。
他说,上大学之前,他的成绩很差,常年考三四十分,直到上了大学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喜欢阅读,只是没有找到自己爱的书。在找到自己爱的书之后,他觉得可以尝试写作。
“我觉得,有很多人一直读的不是那些能引起他们情感共鸣的书,而是那些他们认为自己有义务有责任去读的书。如果你不喜欢一本书,并不代表这本书写得不好,仅仅意味着它不适合你现在读。我曾经读过一本书,当时不喜欢,十年后才发现真的很喜欢。有些书需要有足够经验才能解码。”
如果要写作,找到自己喜欢的书尤为重要。“有时候,我必须读三十本书的前二十页,才能找到想从头到尾读完的书。”
有三本书他会不时地回顾和翻阅,从中学习写作的技巧——雨果的《悲惨世界》,老子的《道德经》和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
“如果我要向某一位作家致敬的话,”西蒙说,“那就是中国的老子。《道德经》太有力量、太伟大了,它非常有诗意,很有深度,是一种建立在旧式法律基础上的宗教观。”
“道教、佛教和儒家思想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对每个人都很有用。它们非常独特,不依赖上帝和法律,而是洞察自身。”西蒙说。
在他看来,阅读是很私人化的,他不会跟随潮流、新闻或是奖项去看书。
对于2018年、2019年诺奖颁给了托尔卡丘克和彼得·汉德克,他没有什么看法,他也没读过他们的书。“他们不是北美的主流作家。你可以买到他们的书,但不是畅销作家,而且很多人没有听说过他们。”
至于另一位夺奖热门,在北美影响更为广泛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西蒙说,她是很棒的作家,但他也没读过她的书。
“我喜欢的是那些像艺术家一样的作家,萨缪尔·贝克特、菲利普·拉金、迪伦·托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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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范·布伊的小说显然偏向于诠释感情,各种感情:孩子对亡母的想念、幸存者对潜艇队员们的悼念、鞋匠对亡女的思念……
他说,很多时候,小说是在书写社会的公正或不公正,很多人会通过政治内涵去评判一部小说,但比较“不幸”的是,他个人不写政治,他也不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日常生活以及一些微小的事物,比如说植物、汤、碗,这些日常的生活片段。
他说,小说的价值在于,通过展示别人应对生活的方式,来帮助我们在无法掌控的世界里生活。
“没有故事,我们可能会因为恐惧和压力而疯掉,或者只是成为一个机器人,浑浑噩噩地完成每天的程序,直到被一个真正的机器人取代。”
“一个年轻人要如何面对作为一个同性恋的孤独感?科学不能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但是故事可以。故事帮助我们理解他人,减少恐惧。”
“故事可以让我们原谅别人,同时也放过我们自己。在一个已经不再受宗教律条束缚的世界,为了理解世界,我们转向故事、小说和电影。”
对话
写作是把痛苦
转化为蜜糖
读品:作家在小说中如何处理现实和虚构的关系?你会把自己的经历写到小说中去吗?
西蒙:是的,我总是会把自己的经历写进小说。我处理现实处理得不是很好,我的方式就是不相信现实。我是通过写作来了解现实,如果我不写作,这个世界就闭合了,我就认识不到自己,认识不到任何事物。如果不写作,我的感觉就像在流浪。我们用真实的世界去构筑虚拟的世界,这样让虚拟的世界也更有真实感。阅读是让我想象我们想要的现实,写作是让我们创造这样的现实。所以很多人通过写作去应对自己的痛苦,因为写作就是把痛苦转化为蜜糖。如果你可以把悲伤转化为你自己可以应对的东西,你也可以看到别人的种种情绪。
读品:你如何看待小说的情节,感觉你的小说情节性不是很强。
西蒙:我不是太喜欢情节,因为情节会把我带到别处,而我想要在此处。情节在处理时间的时候是比较有用的。情节是有用的,但是也会让人觉得无聊,有的时候我很好奇,情节是不是会掩盖语言本身的一些东西,所以如何在小说的各个元素之间取得平衡,是我考虑的点。而且我觉得小说不会主导虚构文学,年轻人可能会发明一种新的形式,最终小说会变得过时,我真的已经厌倦了小说,所以我期待年轻人的新发明。也许在未来我们会发展出这样一种虚构作品,一部分是纸质书,一部分是短信、微信,年轻人总是可以用一些新的技术去释放他们的原创性。
读品:你为何反复书写爱和美?
西蒙:很多人觉得人的自然状态是要开心,但我觉得人的自然状态是悲伤、痛苦和不开心,虽然开心是件好事,但它不会持久,这样才让我们的开心和幸福如此珍贵。
读品:有你喜欢的中国作家作品吗?
西蒙:我喜欢毕飞宇和老子,我想五年或十年后翻译中国作家的作品,等我中文更好的时候。我看过毕飞宇的《三个姐妹》(《玉米》),一个关于三姐妹的故事,一扇美丽的窗户让我们看到中国人的家庭和中国人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