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在你的伴侣面对死亡之时,你会为TA做些什么,作为告别的仪式?
1929年,波伏瓦和萨特在索邦大学教室第一次相遇,他们都是来参加法国教师资格考试的年轻学生。最后,他们分别在这场考试中取得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成绩。从此,这对“学霸情侣”的命运彼此相连,再难解分。
萨特晚年时,健康状况不断恶化:高血压、牙病困扰、缺氧症、视力下降几近失明、脑损伤、尿毒症——
我的健康资本已经耗尽了。我活不过七十岁。
我想我完不成《福楼拜》了。
我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吗?
事实上我没有死,能吃能喝。然而作品已经写完,在这个意义上,我死了……
萨特的眼病严重恶化,后来几乎失明,虽然他有心写自传,却无法完成。
在最后的岁月里,波伏瓦提出了一个非常符合他们“人设”的建议:将两人的谈话用录音记录下来,整理成文,再加上波伏瓦的日记、友人的笔录和口述,最后形成了一部完整的作品。
这部作品,就是萨特与波伏瓦最后的对谈录——《告别的仪式》。它是20世纪最神秘、最忠诚、最亲密的伴侣之间的对话,是这对情侣关于哲学、生命、世界万物的思考相互碰撞的产物,是20世纪人类“最强大脑”之间擦出的火花。
对谈由波伏瓦引导,萨特在回答前者的问题时回顾了:小资产阶级的童年生活;作家角色与哲学家角色的冲突;普鲁斯特、卡夫卡、季罗杜对他的影响;与加缪、贾科梅蒂、热内之间暗流汹涌的友谊;对食物、金钱、性的态度;与女人的关系;最后以自由、死亡和上帝收尾。学生、追随者和萨特研究者的必读书。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念认为,萨特和波伏瓦的学说主要有两个维度,一个维度就是人与自我的关系,这里牵涉到人与亲密伴侣的关系。萨特和波伏瓦在读大学时就已经签订契约,立志反抗婚姻制度,建立一种开放式的伴侣关系。他们想要通过这种训练,来建立起人和自我的关系,来克服“他人即地狱”。
“他人即地狱”究竟是什么意思?张念解释说,波伏瓦跟萨特处在西方的理性主义传统之中。这个传统认为,眼前的世界必须是确定的、清晰的、可预期的,所以才有各种实证的社会科学知识,包括我们的伦理关系。因为在这些关系的背后,有一套伦理秩序或者像婚姻制度这样的东西来作担保。
但是,存在主义者认为,我与他人的关系,不是经由那个制度来建立的。不是说因为我们之间是夫妻关系,我才了解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直接的,尤其在亲密关系之中,绝不可以用理性主义的方式去理解我的伴侣。
所以,这种“他人即地狱”的观点,主要针对的是理性主义认识论。这个世界并不是清晰的,他者在我面前是一堆杂乱的表象,这就使得我在世界当中的处境带有一种道德的模糊性。
实际上,这种体验在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都有,比如在亲密关系里面,每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他不理解我”“他不懂我”。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不理解”“不懂”?萨特和波伏瓦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人即地狱”,相当于一个目标立在那里,他们试图通过实验的方式,在亲密关系里面攀援这种模糊性,攀援这种不可认知性。他们能做的,就是从青春到老年,至死都彼此保持坦诚。
“萨特和波伏瓦的情感是非常感人的。实际上,他们是一对非常忠贞的情侣。萨特死了以后,她静静地在他尸体旁边躺了很久。”张念说。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闳赞同张念的大部分观点,但也认为她美化了这种理论和这种关系。
萨特有一部自传式的作品叫《词语》,他说:“言词不由我们支配,它比我们来得更加狡猾。”所谓“彼此坦诚”,仅仅是愿望而已。
“当我们企图说出某种东西的时候,语词已经在遮蔽那些东西。我并不是希望大家都对你相爱的人撒谎,而是说我们尽可能地坦诚,但是也要知道这种坦诚的限度、边界以及它的不可能性。只有我们知道它的限度、边界和不可能性的时候,彼此坦诚才是可能的。”
正是这种对于人性本身的幽暗性、残酷性的认知,我们才会知道波伏瓦及萨特做了多么艰难的努力,他们不经常是顺利和成功的。
“即使是在《告别的仪式》里,萨特弥留之际,虽然波伏瓦有你讲的那种感人的情绪,她可能一辈子跟他彼此相连、不可分割,但也有不可理喻的地方,甚至是冷漠的、厌倦的一面。虽然她透露得非常少,但是依然能感觉出来。”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陈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