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陈应松最新长篇小说《森林沉默》自《钟山》2019年3月第3期刊载以来，广受读者和研究者瞩目。贾平凹说：“这是我看到的写森林最好的一本书。”11月13日，陈应松长篇小说《森林沉默》研讨会在南京召开，丁帆、王彬彬、张光芒、贺仲明、何平等文学评论家与会研讨。小说家、湖北省作协原副主席陈应松，江苏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钟山》主编贾梦玮出席，《钟山》副主编何同彬主持。
陈应松，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曾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著有长篇小说《猎人峰》《到天边收割》等，长篇小说《还魂记》发表于《钟山》2015年第5期，获第二届“《钟山》文学奖”长篇小说奖。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陈曦
一部引发多元思考的生态哲理小说
南京大学资深教授、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丁帆认为，《森林沉默》不是一部单纯的生态小说，而是一部可以引起多元思考的生态哲理小说。小说中，远古和当代、虚幻和现实、风马牛不相及的描写和无处不在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现代文明与原始文明的冲突。当然，结局是悲剧性的，原始文明在现代文明的强烈压制下变成一种迅速风化的文明形态。
此外，小说采用了一系列变形夸张的后现代叙事技巧，进一步扩展了小说内在的空间感——故事的链条是被切断的，打破了故事的连贯性、完整性，甚至完形状态；时断时续的以人物为中心的去情节、碎片化描写，嵌入了作者对生存的哲思。比如小说里大量的森林巫术、人兽对弈描写，本身不构成对故事情节的推动，恰恰构成了作者对现实反思的另一重叙事——喧嚣都市与寂静森林之间的反差，直指对人类欲望的抨击。丁帆说：“这种叙事形态，让我想起了韩少功的《爸爸爸》，但是内在的逻辑比《爸爸爸》的描写严谨得多，而且应该更有趣生动一些。”
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说，《森林沉默》呈现的多维价值观念的纠缠，使得小说内涵极大丰富。一方面，小说继承了“五四”新文化启蒙对于传统文化和国民性的批判；另一方面，小说又有对现代人文主义价值观念的质疑和颠覆，比如小说主人公“玃”这一怪异的生命，若以现代人文主义标准衡量，他不能算是“人”，但在欲望贪婪充斥的文明世界里，“玃”又何尝不更具有人性呢？在王彬彬看来，价值观特别明确的小说未必是好小说。作家面对重大问题有困惑、有迷茫，能将这种困惑迷茫表达出来，才是有内涵的小说。“比如《红楼梦》就没有特别明确的价值观，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往往是在表达困惑和迷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森林沉默》的内涵是丰富的。”王彬彬说。
一部为自然立诗、为森林立言的奇书
《森林沉默》是一部长篇小说，但关于森林自然景物的描写不低于六分之一。涉及到近百种动植物，包括传说和神话中的神奇动植物，以及关于森林的物候、地质、气象和所有对于森林的想象。这些都超出一般人对森林的认知与想象。就像诗经之美有植物的功劳一样，这部小说写得像植物图谱和风景图谱一样细致生动，也是森林丰富的资源所赋予的。
正如王彬彬所说，阅读这部作品最大的感受是，小说里自然、环境的描写有时候甚至压倒了人物的描写，人物故事和命运反而成为自然的点缀。对自然生态的充分描绘，让这部小说充满了独特的文学魅力。
南京大学教授张光芒说，《森林沉默》是一部为自然立诗、为森林立言的奇书，是一部集浪漫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于一体的振聋发聩的作品，也是一部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自然与社会、人与人这四重关系进行深挖的多声部作品。
暨南大学教授贺仲明说，《森林沉默》是一部反映神农架地理、文化的集大成之作。小说中虚与实，自然与神话，对鸟兽、草木、神秘文化等描写与当下社会生活自然地融为一体，营造了一个整体性的世界。小说规避了通常的地方性叙事中对于当地风貌、特色、文化的猎奇性描写，格外追求书写的雅致和洁净。平实书写神奇，而让神奇更为真实。值得肯定的是，小说中关于现代文明对自然生态的侵害，并非简单、二元对立的批判，而是寻求沟通、协调的可能，包括对森林本身也有批判性的思考。
一个精怪故事、现代小说和诗歌的混合体
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首先谈到他对“森林沉默”的理解。森林里充满各种声音，“獲”能听到人语、鸟语、花语、兽语，森林为何反而是沉默的？因为人间的声音过于喧嚣，特别是小说里面建一个机场，将自然、众神的声音淹没，导致了森林的沉默。何平接着从文学史角度，谈到作家在重建地方性叙事方面的独特贡献。在他看来，陈应松对神农架的系列书写，可以放在迟子建的东北、阿来的西部、黑鹤的大兴安岭等诸多地方性叙事中一并考察。
从文体来看，何平认为《森林沉默》是一部混合了中国式精怪故事、现代小说和诗歌等文体的小说。其中，精怪故事承担了小说的神异性和神秘性，现代小说承担了反思和批判功能，而诗承担了诗性和哲理的部分。在他看来，长篇小说这种文体必须去担民族精神性的思考，《森林沉默》无疑是一部有责任意识的小说，比如麻古到机场去种庄稼，固执地把庄稼种到天上去了，这种巨大的精神追求，不是只有所谓的知识人、文明人才会有，它代表着底层的、庶民的精神指向。
此外，何平提醒需警惕生态小说中“森林原则”的极端化。“对现代文明的批判是很容易给出答案的，似乎一旦回到森林的立场，一切都值得点赞。这也需要警惕。不能说只有文明人承担了罪恶。鲁迅开启了一个很重要的批判传统，那就是对‘穷人之罪’毫不宽恕。从这个角度说，作家要警惕你站位的地方。”
陈应松感谢诸位评论家对其作品的点评，并回顾了他和南京、和《钟山》杂志结下的深厚情缘。他说，南京是他的福地，他几乎所有关于神农架的重要作品都发表于《钟山》。如果这部小说还有可取之处，那是因为他就生活在神农架，“森林是一个沉默的世界，哪怕林涛怒吼、河流咆哮，对于远在城市里的人来说，它永远是沉默的。”
他说：“我一个心眼地爱着深山、森林，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文学如何没落，商业如何崛起，他人如何操作，我在文学的森林和现实的森林中徜徉，这双重的快乐没有多少人能够拥有。我牢记蕾切尔·卡森的话：那些感受大地之美的人，能从中获得生命的力量，直至一生。”
陈应松欠中国文学一片森林。温带的、浩瀚的、确切的、威严的、创世和永恒的森林。这是他命里该写的，也很可能是只有他能写的。这一部书现在摆在这里、横亘于此，令人屏息，令人沉迷和惊惧。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山林是薄弱的，自然是薄弱的，现在，陈应松还了债，我们有了一片与现代性、与喧嚣人事相对峙、相辩驳的森林。
——评论家 李敬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