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人物，尤其是名气很大的人物，写出新意，绝非易事。赵允芳的深入解读体贴用情，令人印象至深

  宋朝很热，是几天前与一位朋友聊天，我说的一句玩笑话。当时，正在读夏坚勇的《庆历四年秋》，此前，他有《绍兴十二年》。紧接着，就看到了赵允芳的《可惜风流总闲却》，是关于宋代人物的读札。她洋洋洒洒沉迷其间，居然写了十个人物，这十个人物个个都是厉害角色，个个都有后人卷轶浩繁的精深研究，他们是：欧阳修、苏轼、苏辙、李清照、辛弃疾、陆游、岳飞、王安石、赵佶、赵忭。这十个人物，除了赵忭似乎较为令人陌生以外，哪一个人物不是多少人对他们耳熟能详，甚至有的是皓首穷经兀兀穷年焚膏继晷对其中一人毕生研究，赵允芳又能说出多少新意来呢？但细细读过，不由掩卷感叹，赵允芳的宋人“读札”，还真是下了一番硬功夫呢！

  赵允芳的删繁就简截取得当，令人耳目一新。赵允芳瞩目的这些人物，基本上都有参差不齐的传记、年谱、论文等研究，他无意于复述这些人物的生平故事，也不是时下流行的到这些人物曾经留下痕迹的地方伤今吊古。赵允芳写欧阳修，钩沉欧阳修的是非功罪，围绕着欧阳修的“君子不器”而展开铺衍，她也写欧阳修的生活琐事、家庭变故，但更写他的君子不器，无用不周，对苏轼的奖掖有加，对梅尧臣的不遗余力，对刘几的一再排斥，彰显出一代大政治家大文豪的凛凛风标。作者写岳飞，突出这位一代英雄的“怒”，抱屈而死的血性与诗性，虽然篇幅不长，但堪为岳武穆的隔代知音。作者写赵佶，把他与李煜详细比较，论说文人政治的荣辱短长，别有新意。几十年前，看徐兴业的《金瓯缺》，很惊诧于他描写宋徽宗时的工笔细描，雅致风流。如今坊间也有不少为宋徽宗鸣冤叫屈的翻案文章，但靖康之耻，无论如何辩解，都是无法绕开的话题啊。

  赵允芳的深入解读体贴用情，令人印象至深。李清照与赵明诚，经常被解读为神仙眷侣，李清照的孤高自许风流潇洒，自然也是无尽的话题。但作者却另辟蹊径，颇有话说，她讲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的不愿苟且目无余子，写李格非对李清照审美品位的巨大影响，更写出李清照嫁入赵家后的诸多无奈甚至郁闷，作者更不吝笔墨写尽了李清照与公婆之间的激烈冲突，这中间的幽微复杂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艰辛，岂止是尴尬与遗憾？赵允芳写陆游，就陆游与唐琬的婚变，进行了深入的辨析，就是对多少人研究过的陆游到底是否打过老虎、为韩侂胄写《南园记》招致非议等事非，也提出自己的一得之见。就辛弃疾，作者为之倾注了极大的热情，生动体贴地展示出辛弃疾奇特洒脱抱才而困的一生坎坷，即使对辛弃疾的杀人如麻、挥金如土也都抱以理解之同情。

  赵允芳的节制把控不疾不徐，令人心悦诚服。宋代人物，尤其是这些名气很大的人物，如苏东坡，如王安石，甚至如苏辙，写出新意，绝非易事。如今资讯发达，网络普及，这些人物的作品、轶事多多。赵允芳面对这些人物，不是照单全收，不是汩汩滔滔，不是恨不得把他们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她节制而从容，反复揣摩这些人的文本之后，渗入自身的生命体验多年积累，才开始与你娓娓道来，细说端详。说苏东坡，她只说苏东坡的黄州惠州儋州岁月，说苏辙，她从名人之弟的配角角色入手，真是曲尽其妙，一波三折，写尽了苏子由被遮蔽的无奈和不甘。作者写赵忭这个铁面御史，把他与声誉大于天的包公相提并论，以极大的耐心展示出一代名臣对权力的善意坚守。作者提到了曾巩的《越州赵公救灾记》，我多年前在父亲辅导下读抄过此文，但绝对不会想到这个赵忭居然是作者的先祖，而死在南京的曾巩还曾做过他的下属呢。作者写王安石，写王安石的朋友圈，写他当政前后的变化，写他最终在南京的暗淡岁月，更有苏东坡、司马光对他的中肯评价，一分为二，当年的文人风致，恪守底线，至今想来，还真有点匪夷所思呢！

  邓广铭先生是宋史大家，他的女儿继承父亲衣钵，成为历史学者。赵允芳无意于做历史学者，但她潜心于天水一朝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把这些或者被淡忘的人物，或者被脸谱化的留下刻板印象的人物，或者被误读甚至一厢情愿地人为拔高的人物，透过自己的搜求爬梳，渡过历史的漫漫长河，把他们一一呈现出来，而这样的生动呈现，呕心沥血，我相信，并不是劳师无功的纸上经营，而是令人肃然的一种志业。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