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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7月7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返回首页
白先勇:听昆曲,就觉得回家了
  白先勇接受现代快报记者专访
  《正本清源说红楼》
  白先勇 主编
  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白先勇二十几岁因小说得名,冷艳清丽的文字俘获了一茬又一茬的读者,小说里对于人性禁忌的触碰,又让读者对他的个人身世猜了又猜。中年以后的他,着迷于昆曲,几乎以一己之力让古老的昆曲重回大众视野,并在年轻观众之中生根,继而走向世界舞台。

  白先勇走到哪里,就把昆曲带到哪里。或者说,昆曲走到哪里,他追随的脚步就到哪里。不久前,他携《白罗衫》《红娘》回到南京。一并来的,还有他新近主编出版的《正本清源说红楼》。无论昆曲还是《红楼梦》,于他都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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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1日晚,《白罗衫》在江苏大剧院演出,有白先勇加持,座无虚席。演出结束,谢幕完毕,他很自然地转身和两位主演说戏。

  《白罗衫》是一出公案戏。明代兰溪知县苏云带着妻子郑氏赴任,途中遇上水寇徐能。苏云被投入江中,郑氏被劫掠。徐能的弟弟偷偷放了郑氏,郑氏逃亡途中生下一子,用罗衫裹起来丢在路边。孩子被随后追赶来的徐能发现,收为己有,并取名继祖,养大成人。十多年后,继祖做了监察御史,亲生母亲郑氏来诉冤。真相大白,徐能被杀。

  传统的《白罗衫》,爱憎分明,主线清晰。继祖发现徐能的真实面目后,当即将他处死。但在白先勇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人性不是那么简单,功过是非好恶,不是那么简单。养父对他十八年有恩,但是法理又不容。所以在情与法之间,冲突很大。”

  在排练新版《白罗衫》时,白先勇借鉴了西方戏剧中对冲突的表现,“他们对人性的研究,比较敢正视,正视人性中的罪恶、邪恶。我们有时候在传统的戏剧中,把它简化了。”

  白先勇关注中国传统文学中那些被忽略了的小人物,即便如罪行累累的水寇徐能,他也有对养子的几分柔情,有人性善的一面。最近,白先勇和他的团队又制作了昆曲《义侠记》,在这部戏里,他希望重新定义潘金莲。“传统上,潘金莲是一个负面女性人物的代表,可是我们这个潘金莲,比较采取对她同情的观念。潘金莲谋害亲夫,其罪不可赦,其情可悯。”

  同样的人物,还有《红楼梦》里的赵姨娘,“在儒家的宗法社会下,她做妾,身份不高。一直受到打压、歧视。所以她表现出来的有些坏心思,不能谅解,但是从她的角度出发,能理解,她也有可悯之处。人性不是那么单一、制式化,可能还有很多不同的观点,不同的角度来看。”

  在白先勇看来,曹雪芹的高妙,也正在于隐藏在文字后面的悲悯情怀,“一个伟大的作家,大概都有很深广的同情心。曹雪芹是以天眼看众生,下面的芸芸众生,都值得怜悯。虽然用天眼,但写的时候是他和人物站在一条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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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先勇对昆曲的执著,可以溯源到对《红楼梦》的热爱。

  “如果说文学是一个民族心灵最深刻的投影,那么《红楼梦》在我们民族心灵构成中,应该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十九世纪以前,放眼世界各国的小说,似乎还没有一部能超越《红楼梦》。即使二十一世纪,在我阅读范围内,要我选择五本世界最杰出小说,一定包括《红楼梦》。”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白先勇读《红楼梦》读到了不一样的感觉,“真是一部天书,都是密码。这一次,我到了七八十岁,暮年的时候,因为在教书,再细细看,还会发觉以前没看到的,不少地方。它是一个无穷尽的、挖不完的宝藏。”

  年轻时读《红楼梦》,白先勇关注到了里面的昆曲,“元妃省亲,点了四出戏,《家宴》《乞巧》《仙缘》《离婚》。后来清楚这些都是昆曲,而且来自当时流行的本子。曹雪芹成书于乾隆年间,正是昆曲鼎盛的时候,上至王卿贵族,下至市井小民,对昆曲的热爱,由南到北,举国若狂。”

  白先勇把《红楼梦》里的昆曲写进了小说,早期著名的短篇小说《游园惊梦》更是直接用了昆曲名。在这部以南京为潜在空间背景的小说里,他塑造了钱夫人、窦夫人等一众闲人的戏曲情缘及家国旧梦。而之所以在其中屡次写到南京,是因为他的一段亲身经历,“抗日胜利后我们飞南京,吃饭的时候,第一顿就在南京很有名的清真馆子马祥兴,现在还在。那时候在秦淮河畔,我有印象。小说里写秦淮河的歌姬,一些清唱的女孩子的命运。如果我没到过南京,没到过秦淮河,可能也想不到写这些。”

  一九八七年,在离开大陆将近四十年后,白先勇重返上海和南京。他必须要看的,就是昆曲,从上海看到南京,从《长生殿》看到《三梦》(《惊梦》《寻梦》《痴梦》)。当听到江苏昆曲名家张继青唱到《皂罗袍》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他说自己“早已听得魂飞天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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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心于古典文化的白先勇,其实出身于台湾大学外文系。他早期小说作品的结构、人物以及技巧,都会让人联想到西方现代文学的名篇。他自己也坦陈受西方文学影响颇深。

  “那时候的阅读,好多都是西方现代主义大师的小说,潜移默化受了他们的影响。可是我常常自觉地文字上非常不喜欢西化的那种语法,我写的时候尽量避免翻译式的或者西化的语法,所以写出来还是比较纯正的中国文字。但是受西方影响,可能对人性、人物的看法和观点,一些小说的技巧方面,有形无形会受到影响。”

  中国的古典文化像一根红线,始终牵绊着白先勇的脚步。“开始接触西方文化,很震惊的。比较起来,人家很强势。久了之后,发现自己的东西也有很多值得研究,值得提倡。很多我同辈的朋友作家、艺术家,都是这样子。开头走西方去,然后走一圈回来,回到最后,回到自己的传统来。”

  年届82岁的白先勇,一生都在漂泊。桂林六年、台北十年、美国几十年,地理上的故乡,于他确实很难定义,但他始终认为,心理上的故乡就在传统文化里。“故乡在《红楼梦》里面,在《牡丹亭》里面。听昆曲的音乐,就觉得回家了,有那种心灵上的安稳。”

  对话

  我不写自传

  给人家猜去吧

  读品:如果选择五本世界最杰出的小说,会是哪五本?

  白先勇:《红楼梦》是天下第一书。再下来,我个人觉得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第三本的话,可能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第四部,我想我会选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五部我选美国的福克纳《声音与愤怒》(注:又译《喧哗与骚动》)。

  

  读品:《卡拉马佐夫兄弟》为什么这么靠前?

  白先勇:第一,它的人物的刻画,四个兄弟代表人性的圣、魔、理、情。四个兄弟相生相克,非常惊心动魄。当然很重要一点,最后有基督教的宗教式的悲悯,这个很动人。

  

  读品:在中国小说中,第二是什么?有没有被埋没的小说?

  白先勇:下面就难排了,因为《红楼梦》太高,像喜马拉雅山。《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金瓶梅》《儒林外史》,都是很好的小说。中国文学里面,被埋没的小说,我倒不大觉得,都有人研究。可能有些诗和诗人的地位,还没有得到比较公平的评价。我们的诗人太多了。我自己不是研究古典诗词的,可能也没有资格来评断哪一个。

  

  读品:很多古老的剧种都式微了,您复兴昆曲被称为“一个人的文艺复兴”,有现实的意义吗?

  白先勇:当然。现在是时候对我们几千年的古文明进行重写,不管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这些年来,那么多出土文物,三星堆的出现,对我们文化的震动有多大!现在当务之急,邀请国内外一些专家,比较客观地对我们的中华文明做一个重评,从宗教哲学文化,从音乐戏剧艺术、科学史等方面,整个地做一个新的21世纪的重评。给我们的文明一个定位,我们文明中的优点缺点,好好地研究出来,写一套中华文明史,让我们对自己的文明有一个重新的认知。现在是一个科技挂帅的时代,更需要对我们自己的传统有个重新的认知。应该有一本教科书,所有大学生,不管学哪一科,都要学。美国也是科技大国,文史方面注重的,他们的学生都要学《西方文明史》。从两河文明、希腊文明一直下来。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中华文明史》,很客观的,而且国际性的。

  

  读品:您会不会有兴趣做这样一本书?

  白先勇:我个人完全不可能。我的能力知识有限,需要很多专业的学者、专家,这需要国家的力量,群策群力。我觉得应该做,也必须做。

  

  读品:最近有什么写作计划?有没有考虑写自传。

  白先勇:手上要做的,是我父亲的传记,第三本。写完了这个,心愿也了了。回到我的创作,还是我的最爱。自传不会写了,很难写真正的自己,给人家去写吧,猜去吧。

  白先勇

  小说家、散文家、评论家、剧作家。1937年生,广西桂林人,名将白崇禧之子。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著有短篇小说集《寂寞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长篇小说《孽子》,散文集《树犹如此》《蓦然回首》《明星咖啡馆》《第六只手指》,舞台剧剧本《游园惊梦》,电影剧本《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玉卿嫂》《孤恋花》《最后的贵族》等,并撰有父亲白崇禧传记《白崇禧将军身影集》。近年来致力于两岸昆曲复兴与古典名著《红楼梦》的重新解读与推广,重新整理明代汤显祖戏曲《牡丹亭》、高濂《玉簪记》、无名氏《白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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