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本经典在出版之时，都经历过一个曲折的误读过程，这大概也是文学史上的常态。连马塞尔·普鲁斯特也没逃过这个魔咒，关键是退他稿子的是另外一个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

  众所周知，二十世纪的法国知识分子和作家真的是群星闪耀，但是要说真正具有代表性的，举世公认的有两位，下半个世纪影响最大的是萨特，上半个世纪是纪德。纪德伙同一班文学同仁创建了《新法兰西评论》，出版了几期之后，寻找到了一个合作伙伴和出版商——加斯东·伽利玛，成立了伽利玛出版社。伽利玛出版社成立之后，作为审读员的纪德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枪毙了普鲁斯特的《在斯万家那边》。

  近期有本小书叫《追忆往还录》，收录了普鲁斯特和纪德来往的信件，让我们可以一窥《追忆似水年华》出版的一些情况。这本书的第一封信写于1914年1月，纪德写给普鲁斯特，承认他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拒绝这部作品是新法兰西评论社最严重的错误——（我深感羞愧因为我对此要负有重大责任），这是我一生中最刺痛我，另外感到遗憾、后悔的事之一。”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呢？纪德解释：“对我而言，您还停留在过去经常出入X和Z夫人家，在《费加罗报》上发表文字时的形象。我当时认定您——我要向您坦白吗？——就是‘威尔杜兰夫人那边’的公子哥”，后面他还加了一句“附庸风雅、热衷社交的人，在我们杂志社最不受欢迎”。

  也难怪纪德有这样的偏见。普鲁斯特体弱多病，再加上患有哮喘，对花粉过敏，所以从小就喜欢隐居不出，他最大的社交圈子就是纪德提到的各种沙龙聚会，尤其是上文提到的“威尔杜兰夫人”，是法国作家阿纳托尔·法郎士的夫人。他们家的文学沙龙名噪一时，每个周日的宴会上，邀请的客人有上百位，集合了艺术家、政治家、外交家等在内的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普鲁斯特在各种沙龙逐渐建立起来了自己的名声，但是这种名声好坏参半，好处是可以接触到各种大人物，而与这些名人的交集也成为了他创造的题材；另外一方面，对很多严肃的作家来说，他们总觉得普鲁斯特只是一个哗宠取宠的社会名流和爱好者。这就导致了纪德在拿到他手稿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细读，就直接给毙掉了。

  这是《追忆似水年华》系列的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但是普鲁斯特并没有气馁，他深信自己作品的价值，决定自费出版。他找到了另外一个年轻出版商贝纳尔·格拉塞，格拉塞甚至都没有读那部书稿，就直接跟他签订合同了，毕竟自费出版，出版商没啥风险。于是1913年底，《在斯万家那边》顺利出版，而且口碑不错。评论家的推荐和吹捧，重新引起了伽利玛出版社的注意，纪德重新阅读了书稿，他承认这是一部好小说，“对这部大作来说我仅说喜爱是不够的，觉得我对它饱含着一份深情，一份仰慕，一份独特的偏好”。

  出版社想挽回这个重大的错误，找到普鲁斯特想重新出版这份书稿。普鲁斯特也提到了他的条件，如果要出的话，那就要出版整部系列，而不是单本。在《追忆往还录》中，他们还提到了这些详细的条件，比如如何找格拉塞讨回出版的书，重新再版，合约如何签订，还有下一部《在少女们身旁》出版，如何运作龚古尔奖的问题，等等。

  不要小看这位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在获奖问题上，每个作家都是不遗余力的。1999年，龚古尔奖颁奖前夕，普鲁斯特在沙龙中建立起来的庞大资源和人际关系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很多名人帮他拉票，据说最后阶段中，就连评委中最保守的几位都动摇了，《在少女们身旁》很顺利拿下1919年的龚古尔文学奖。

  文学史上的每部经典作品的形成都不是自然形成的，少不了各种偶然因素和人为操作的结果，当然，人为操作的前提是一部好作品，否则，留下来的就不是经典，很可能是一段丑闻。

  □思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