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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5月26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现代快报网
批评家写小说:批评与自我批评
  《三城记》
  张柠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无名指》
  李陀 著 中信出版集团
  《麒麟》
  朱大可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李敬泽、李陀、朱大可、张柠、吴亮、李云雷、於可训等批评家好像商量好了一样,近来纷纷发表了他们的小说新作。批评家写小说,是传统的回归,还是图一时热闹?对此,今年推出首部长篇小说《三城记》的著名批评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表示,批评家写小说,在文学史里并非新鲜事,只是在当代的一个小时段里面,才成了一个新话题。不过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这一状况正在改变——小说家在文学创作之外进行学术研究,批评家在批评之余写作的现象越来越多,比如格非、曹文轩、西川等学者型作家的出现,包括莫言、苏童、毕飞宇等纷纷转身高校做起教授,说明文学界又开始接续那个中断了几十年的文人传统。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陈曦/文 牛华新/摄

  每个人都是批评家,并没有所谓“职业批评家”

  读品:你觉得批评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张柠:太重要了,批评家缺席,文学就没有标准了。我不是说“表扬家”,而是严格意义上的批评家,他以专业的眼光去看这个作品好还是不好,他要说真话。

  读品:这个评价有标准吗?

  张柠:文学当然不是一个工业产品,它的标准是比较模糊的,带有批评家个人的好恶,比如纳博科夫就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一个好小说家,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二十世纪世界范围内影响越来越大,成为世界顶级作家之一。人心里面都有一个尺度,这个小说好还是不好,但是好在哪里?为什么好?这是需要批评家来说的。一般的读者感觉某个作品好,但说不出来。当然一般的读者不需要知道。一些读者连文学都不需要。

  读品:有人觉得批评家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道菜做得再平淡无奇,都比一纸空谈要有意义。

  张柠:蔡澜在香港、广州的报纸上都开专栏、谈美食,我们看他的专栏,等于吃两次菜,第一次是舌头吃,第二次是大脑在吃。美味用文字传递出来,文字的世界跟实体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其实“批评家”是一个狭义的分工。广义来说,每个人都是批评家,一个作家同时必须是个批评家,否则他怎么知道小说这样写好、那样写不好?司汤达、雨果、巴尔扎克、伍尔夫,写那么多批评文章,都是一流的批评文章。

  读品:但这些人都是以作家身份长存于史册的,而不是以单独的文学批评家的身份。

  张柠:我的职业是教师,业余写文学评论。很多批评家的职业是教授、学者,偶尔做一个评判者,都是这样的,并没有所谓的职业批评家。国外有职业书评家,专门搞书评的,实际上是为读者选书。中国有靠职业搞文学评论活命而且拿工资的吗?好像没有。中国作家协会的创作研究部有一批搞文学评论的,但他们也不是职业批评家,他们有很多公务,国家文学奖评奖,四个大奖每年轮值出来,他们很忙的,不是专门去搞评论。每个从事文学评论的人,实际上都有他的职业。

  “读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常会有不满足感”

  读品:1990年代的时候你就写过小说,后来到大学教书。你说过,本来这辈子是不打算再以作家这一身份示人的。

  张柠:我做老师,学生一届一届毕业,我觉得挺好的,不一定要去讲故事。我现在突然写小说,有很多偶然性,主要是身体出了点问题。做学术研究是非常辛苦的事,身体不好就做不了,做作家相对而言要轻松一些。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感受,很多作家像格非、李洱他们都不同意我的说法。我为写一本书,做了两年的史料收集,那么厚的五六本笔记全搁在书架上不再做了,是因为我身体承受不了;但写《三城记》的三年过程中,我的身体是可以承受的。其实也是因人而异。有些作家说“呕心沥血之作”,写得要呕血,这种人也有。也有写评论写呕血的,别林斯基的东西为什么那么牛?因为他用心血去写。我觉得不一定要呕血,把自己呕死了,谁也不需要你当烈士,还是要做个正常人。

  读品:你怎么看近年批评家纷纷写小说的现象?大家仿佛是不约而同的,朱大可、李陀去年都出了大部头的长篇,李敬泽去年在《上海文学》发表了小说。

  张柠:这些都是很有才华的人,他们的才能是多方面的,不想用一种身份把自己限定死,想把另外的才能呈现给大家,这是可以理解的。没有人天生就是作家不给搞研究,或者天生就是教授不给写小说。中国传统就有“文人”的概念,像苏东坡,是诗人、书法家、官员,还是美食家。文人的概念在今天没有了,社会分工过于细了,搞评论的都不写小说了。

  读品:你认为批评家有必要写小说吗?有人就说,批评家如果不创作、不实践,他的评论可能永远是凌空蹈虚的。

  张柠: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写过小说,比如俄罗斯的巴赫金,他也不写小说,但是他谈小说比任何人都谈得好。

  读品:批评家写小说会不会被同行视为一种“背叛”?因为你有写小说的技能,而别的批评家没有。

  张柠:那我还会书法,还会乐器呢。看见别人有才能就生气?我从来

  不管那么多,我保持我自己的心境。

  读品:你有没有收到批评家同行的反馈,他们看你写的小说,有什么评价或反应?

  张柠:一方面,批评家会读很多垃圾作品;另一方面,他也很傲慢,不需要认真去读别人的东西。他们读世界名著,读成名作家,读莫言、余华、格非、苏童。对一个新人,他们总是带着怀疑和挑剔的目光。我肯定是一个文学新人,处于别人对你还不确定的一个状态,对你的艺术才能有怀疑。

  读品:你也会有这种傲慢吗?

  张柠:我很傲慢。我原来的专业是19世纪俄罗斯文学,读了那么多伟大作家的作品,再去读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有时候会有不满足感。

  读品:是因为这种不满足让你决定亲自下手?

  张柠:也不能这么说,好像我写小说对他们构成挑衅似的。还是我自己想写,有一个想写小说的愿望没实现。我去年把我以前的稿子翻出来看,请一个学生把纸质版转成电子文本,学生看了说很喜欢,问我发表过没有?为什么不发表?然后我就寄出去了,《花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就都发出来了。这五个短篇小说都是1990年代中期写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它们还没过时,说明小说本身有一定的艺术性,而不是时髦的东西。

  批评家写小说不是新鲜事,是传统的回归

  读品:在你看来,有哪些作家和批评家这两个身份都做得同样好的人?

  张柠:法国批评家罗兰·巴特也搞创作,得诺贝尔奖的南非作家库切也是教授。中国的鲁迅、茅盾、施蛰存、钱钟书、杨绛这些人,学术和创作都很好。沈从文的批评也做得很好,我们主要把他当小说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是延续了中国传统意义上“文人”的概念。所以批评家写小说,在文学史里面不是个新鲜事情,但是在我们当代的一个小时段里面,好像是一个新话题。

  当代文学的前27年培养了一大批工农兵作家,这些作家有一定的文学才华,但学养不够,所以他们一般不大涉足学术研究领域。到了90年代,这个状况开始改变,格非、曹文轩既是作家也是教授,西川既是诗人也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苏童、毕飞宇现在也都是教授了。也就是说,受到正规科班训练的作家越来越多,他们在文学创作之外,还讨论学术问题,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所以它又开始接续那个中断了几十年的文人传统了。

  读品:传统复苏的原因是什么?

  张柠:变成一个开放的时代了嘛。作家、艺术家接受了很好的人文教育,同时社会提供给他们多样的渠道和空间以发挥才能。这是好事,应该鼓励,而不是去怀疑。

  理性逻辑超过艺术逻辑,批评家常写不好小说

  读品:之前采访李敬泽,他说“批评家写小说常常写成丑闻,可还是忍不住”。对这句话你怎么看?

  张柠:批评家写小说,“丑闻”挺多的。别人觉得你整天议论别人,结果你自己眼高手低,写出这样一个东西出来,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是你也不能因此就把这条路给堵死,没准在我们下一代的批评家里面出一个好小说家呢?所以可能性要给他保留,不能说因为出了丑闻,这条路就没有人去走。我们都是过渡人物,以后的年轻人说,你看那个老教授张柠,他不是写小说嘛,我们也可以写嘛,不要把自己限定死了,鼓励多样尝试。

  读品:为什么批评家常常写不好小说呢?

  张柠:一些学者成名之后,突然想起有个文学梦没实现,就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结果往往是写一部就终结了。但创作一定是无中生有、艺术虚构的,而不是倚靠经验支撑的,这样才可以长久。否则的话,难以为继。很多贪官在牢里写小说,最后就写了一部,写完就完了,他说“我这么精彩的生活”,但你再精彩,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种生活,你的生活只是一百万种之一。

  读品:批评家的身份对你的创作是一种促进,还是一种桎梏?

  张柠:没有桎梏,它对我的创作应该是支持。比如你在小说里面谈学术,一个哲学教研室的十几个哲学家在讨论问题,你要能够用形象化的方式和通俗易懂的语言把它说出来,这都是要经过学者型作家去处理,一般的作家写不了,因为这涉及特有的学术和知识的艺术化。

  读品:批评家会不会因为太知道要写什么,太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导致写作的事实过于清晰而不够含混,文学的理念超过了笔下的意象,就像人工合成的果酱远不如意外采到的野果更鲜美?

  张柠:有这个情况,写的时候想得太清晰了,结果写着写着发现不对。当你把人物的形象和人生走向规划得过于清晰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学术思路而不是作家思路了。作家的思路一定有含混的地方。碰到这种情况,我会停下来,我不会执着于这个人物的行动逻辑本身,我会写风景和环境,比如一朵花或一片树叶,写着写着又重新进入感觉。我写小说,从来没有提纲,都是一边写一边想,当我觉得理性逻辑减弱了艺术性的时候,我会停下来,有时候十几天也推进不了。如果是按照理性的逻辑,不存在写不下去这种情况,为什么写不下去?因为我觉得它不符合艺术逻辑。

  读品:写了小说之后,对你的文学批评有影响吗?会不会觉得小说家挺不容易的,以后批评的时候应该更宽容一些?

  张柠:这跟我写小说没关系,跟我的年龄有关。我到了这样一个年龄,我不会再去苛求别人了。我年轻的时候,是以“杀手”著称的,觉得不好,直截了当就说了,现在我不说了,年纪大了,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说别人。

  读品:你怎么评价自己的小说?会给自己打多少分?

  张柠:“良”吧。基本上实现了我最初的想法,但也存在问题,包括你说的理性设计痕迹比较重的问题,但也留下了我的一个叙事手法,一个成熟的印记,这没关系。

  张柠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文学创作研究所所长,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三城记》,中短篇小说集《幻想故事集》,长篇童话《神脚镇的秘密》等。著有学术著作《土地的黄昏》《文学与快乐》《民国作家的观念与艺术》《感伤时代的文学》《白垩纪文学备忘录》《枯萎的语言之花》《叙事的智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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