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花城出版社、花城杂志社、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当代作家研究基地主办的“是世界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世界——中国科幻小说出海反思与展望”论坛在南京举行。七位国内优秀的科幻作家韩松、宝树、赵松、飞氘、糖匪、王侃瑜、陈楸帆,以及批评家严锋、何平齐聚一堂,探讨中国科幻文学出海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中国科幻出海,是中国科幻文学输出海外的一个形象化说法。在刘慈欣、郝景芳相继斩获雨果奖、电影《流浪地球》热度未消之际,回顾中国科幻出海的历史,在扬帆出海的过程中认识并反思自身,有助于中国科幻文学更好地发展。
现代快报+/ ZAKER南京记者 陈曦 见习记者 张垚仟/文 牛华新/摄
中国科幻成为世界性语言
本次论坛由批评家、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和科幻作家陈楸帆共同发起。作为新世纪科幻文学的观察者,何平在他主持的“花城关注”发表了陈楸帆、飞氘、糖匪、杜梨、黄崇凯、赵松等作家的科幻小说。他认为,一方面科幻小说给当下汉语文学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和想象空间;另一方面,如果用严格的文学标准来衡量当下的科幻小说,大量的所谓科幻写作其实是不及格的。“文学”的科幻小说已经到了厘定边界的关键时刻了。
陈楸帆是较早在美国科幻杂志发表作品的中国作家,他认为,中国科幻当下迎来了非常好的发展契机,而科幻“出海”,其实是一个通过走向美国走向世界的过程,这个过程对国内科幻写作的状态,包括写作者的生态以及整个行业发展,都能形成一个关照,从而照亮中国科幻作者、从业者前进和改进的方向。
批评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将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科幻历史分为三个阶段,即“后三体时期”“后雨果奖时期”“后流浪地球时期”。《三体》出版是中国科幻史决定性的事件,让科幻爱好者士气大振,这是第一个阶段;中国作家相继斩获雨果奖,科幻向社会辐射泛化,是第二个阶段;电影《流浪地球》票房大丰收,科幻写作溢出文学圈,成为了文化事件和社会事件,是第三个阶段。
参加此次论坛的7位作家均有作品被翻译到海外,或被海外公司购买影视版权,这也充分说明中国科幻已经成为全球化浪潮的一部分。著名科幻作家、中国科幻“四大天王”之一的韩松,总结了中国科幻获得世界关注的原因:“科幻文学作为舶来品,在本土化的过程中,打上了强烈的中国色彩和中国烙印,比如电影《流浪地球》所体现的集体主义、家庭观念等,让西方感到既震惊又陌生。他们认为,要了解中国的未来,必须先了解中国的科幻。全球化发展到今天,人类越来越成为一个命运共同体,中国科幻探讨的议题,诸如机器与人类的博弈、贫富差距、环境生态危机、能源危机,太空探索等等,同样也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重大议题,所以中国科幻迅速地成为世界性语言。有人说,解决了中国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世界的问题。这些都是中国科幻引起世界关注的原因。”
在韩松看来,中国科幻在新世纪的海外输出,更大程度上是一个隐喻,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开始,“这既体现在中国爆发式的增长,也反映在中西方竞争白热化,人类科学技术整体文明演化到一个临界点等等方面。中国科幻用既是现实主义又是超现实主义的油画般笔触,凝视当今我们正在做的这场大梦。”
中国科幻整体基础依然薄弱
科幻在中国从小众类型文学成为热门文类,从狭隘的文学圈溢出成为一种大众文化,热浪背后也有忧思。
清华大学副教授、科幻作家飞氘,将中国科幻比喻为当代文化领域的一支“寂寞的伏兵”——他们在少有人关心的荒野上默默地埋伏着,也许某一天,时机到来,会突然杀出几员猛将,从此改天换地。事实也确实如此,刘慈欣几乎“以一己之力让中国科幻提升到世界级高度”,但目前科幻写作者数量少,具有广泛共识的经典科幻作品稀缺,读者和市场对科幻文学接受度不高,依然是中国科幻文学面临的严峻现实。“目前只有刘慈欣一位中国科幻作家受到市场的高度关注,并登上了作家富豪榜,与其说市场或者读者接受了科幻文学,不如说接受了刘慈欣式的科幻宏大叙事。在科幻理论建设方面,也有许多重要问题没有厘清,譬如什么是‘中国科幻’?是由语言、国籍还是文化价值观来定义‘中国科幻’?《流浪地球》被认为体现了中国人的集体主义价值观,是不是只有中国才有集体主义?这些和科幻文学相关的本体性理论问题亟需廓清。”
多次获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中国科幻银河奖等重要奖项的科幻作家宝树提出,当作家以“出海”为目的而写作的时候,难免心态上过于急躁,“为了在国外获奖,迎合西方读者口味而塑造出来的‘中国性’是不是我们真正想要描写的东西?”更有甚者,有些作者自己出钱翻译自己的作品,回到国内吹嘘被翻译出海了,这对于尚且稚嫩的中国科幻来说是灾难性的。
陈楸帆有着丰富的和国外出版商打交道的经历,他提示,中国科幻作家要为作品的意识形态把好关。美国一位负责引进陈楸帆作品的女编辑就曾问过他:为什么会经常用“无知”“天真”“脆弱”来形容作品中的女主角?为什么女主角永远都在等待男主角的拯救?“虽然我写的是一个成长型的女主人公,而不是纽约
上东区精英女白领这样的女性角色,但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科幻这种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出发点的文学类型,在扬帆起航迈向世界之前,需要先清醒客观地审视自身。”
必须承认,美国在现在及今后很长时间内依旧会是世界的中心,在可见的时间内,中国科幻大量进入美国市场还比较困难。但陈楸帆认为,中国科幻必须走出去,无论是想在文学领域还是在科幻产业上有所作为,必须接受美国市场和全球市场的考验。“只有你在美国市场打开了局面、获得了认同,其他语种才会跟进,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三体》也是一样。通过海外市场的接触会带来很多可能性。我们看到在影视领域,美国市场可以规模化地制造影视IP,它是以全球电影市场作为庞大支撑,很多片子在美国本土票房亏损,但因为有了庞大的全球市场才有底气、实力开发新的科幻故事和题材。如果我们想要在科幻的IP包括文化输出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必须借助海外市场,尤其是美国为首这种英文市场的强势的辐射力量。”
中国科幻如何真正讲好中国故事
诚如韩松所言,科幻在中国之所以能够形成一种热浪,是基于科幻作为一种时代的文学,关注焦点放在未来而不是过去,更关注人类整体而不是个人,同时提供新的故事而不是新的讲故事的方式,来影响大家看问题的思维角度。那么,中国科幻如何在扬帆出海的过程中,真正讲好中国故事?
身兼科幻作家和科幻行业从业者的王侃瑜,目前就职的“微像文化”,是一家致力于科幻版权和文化推广的故事运营商,他们和美国科幻杂志《Clarkesworld》合作推出“中国科幻翻译专栏”,每个月会刊登一篇中国中短篇的科幻小说,至今已经有40多篇。她希望有朝一日,所有国家所有语种的科幻能够被一视同仁地对待,而不是过多地去关注它来自于哪里。
作家糖匪在国外发表过8篇小说,她说,这里面没有一篇是迎合外国人去写的。“我希望我们不被中国身份所禁锢,我希望我们能跑到前面,因为如果是以中国身份,那你始终跟世界科幻会有一个攀比关系,因为科幻在中国是一个舶来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面,中国科幻是一个追随者,有浓重的模仿印记。但现在很多年轻作者,他们不仅从科幻作品中汲取养分,他们的阅读经历和文学修养,使得他们有可能告诉世界:科幻是什么。这是我希望达到的境界。”
在严锋看来,当下中国科幻文学发展有着两个较为有利的条件。《纽约客》在评价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时,曾经批评美国科幻太局部,关心的都是美国文化,这和美国社会门罗主义的兴起有一定联系。中国目前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命题,站在了一个道义、情怀和眼界的制高点,“当中国现实主义文学无法承担这样的重任时,只有中国科幻文学挺身而出。”另外一个利好涉及文学自身的转向。文学自诞生起就有“镜像功能”——反映现实的功能,但随着媒介的发展,我们正处于泛文学、泛写作的时代,文学反映现实的功能正在被逐渐替代,科幻文学作为另一种维度的文学,能在未来走向完成文学反映现实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