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中华中学高一（3）班 窦亦阳

  我还是想说一说我的外婆。

  年年回家，热热闹闹簇拥进温暖的大姨家，等着电脑房里的表哥笑嘻嘻地下楼来，院子里的大姨放下花剪换鞋进屋，小姨晃着奇形怪状的几何耳环迎上来拿包，还要防着小表妹像只炸了毛的麻雀，圆滚滚的往怀里扑。

  年纪大了，外公要等我们进屋喝上水了，才慢慢的从楼上踱下来，外婆缠着一脑袋卷发棒，总是把手一拍，眼睛亮如星辰：“宝贝，还不叫一声婆婆？”

  我也顺从地抱着她，任她清瘦的手在我厚实的肩背上胡乱一阵拍，顺带夸一嘴婆婆你今天的羊毛卷真好看，她保准笑眯眯，露出外龇的牙。倘若我低头，就能看见她引以为傲的一头乌发中越来越多齐根剪断的白发，想象她在深夜时戴着老花镜，扒着头发一根一根寻觅的样子;她的罥烟眉又淡褪了不少，只有近眉心处还浓密如初;鱼尾纹极生动,顺着杏眼两侧微微地上翘。纹路只是人生苦难辛劳的磨痕吗？仅在脑海中抚平它就似千刀万割了。这种看见熟识深爱之人日益老去的警醒和心痛，是旁人无法体会，拙笔也描述不出的。

  她将更多的衣物裹在身上御寒，将青筋暴起指甲圆润的那双手，伸向碗筷，伸向花橱，伸向一切可以擦拭的地方。她大着让人吃惊的并略带尖锐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嘱咐晚辈。她站在大红大紫艳丽的花丛里。她皱着眉头站在玄关、门前、屋外、每一处空当里（她可不管是什么地方）拍照，把照片做成电子相册往各个群里塞。她站在我情感宣泄的关口，她独微笑。她不急不慢的衰老，她独微笑着。

  我写文章只哭过两回，一回是因生病去世的大姨夫，一回就是外婆。她是把我手包在她拳上，要我弹钢琴立好手型的人；她是一边洗衣服一边在小板凳上把我琴谱上的音标好的人；她是戴着老花镜为我改作业的人；她是见到老师就对我百般夸赞的人；她是来看我时，偷偷留二百在我外套口袋里的人；她是把我画夹里的画拿出来，一张张拍成照片做成相册的人。

  我把新年贺卡递给她的时候，她正忙着把晚餐垃圾倒进垃圾袋，拖鞋的布面光洁如新，紫色的卷发棒六个位置没变，玉镯从袖里滑落到手腕上，做着家务的她却老了。

  如果有来世，我想我会祈求神明让我做她的外婆，我会不会在求学的路上攥紧她的手疾走如风？会不会在炎炎夏日里奖励她一支绿豆冰？会不会熬着通红的双眼为她批改作业？会不会，会不会像她爱我那样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