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成获得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的《黑白·白之篇》之后,很多人说储福金是“写小说里围棋下得最好的,下围棋里写小说写得最好的”,无意识地将储福金和围棋联系在了一起,而储福金有意打破这种观念,因而有了这部《念头》。
“我在四五十岁的时候就决定了,要写和其他所有作家都不一样的作品。因此我选择了通过棋来展现人生。在这部《念头》中,我想通过和自己之前作品、和其他作家作品不同的方式来书写人世沧桑。”储福金说。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见习记者 张垚仟
“我并不去走文学的大道”
“我的创作是走一条别人不走的路。我并不去走文学的大道,也许大道上走的人很多,鼓掌的人也很多。也许小道是冷清寂寞的,但这是我的道路。文学创作就是要创新。”
如何书写区别于所有其他作家作品的小说?“只有将完完全全的‘自我’表现出来的时候,你才能将自己与他区分开来,才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自己的人生是最根本的,文学创作不能成为无本之源。”储福金认为一个作家只有将这个区别于所有作家的“自我”表现出来,才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然而发现“自我”并不是一条轻松简单的道路。
“一天我看自己的录像,突然发现录像中所有的亲友我都熟悉,唯一陌生的就是我自己。同乎于镜子,又异乎于镜子。有时候也怀疑,我追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一个真正的作家最后也许应当问一问,我这一生有没有表现了自我,有没有一篇真正表现了自我的作品?从佛教上讲,人生就是个虚境。但人还是要走,走一条能够认识自我的道路,从艺术上来讲,要写出能够表现自我的作品出来。这是一条没有止境的路。”
人们时常会通过小说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来获得阅读的快感,而这种阅读快感往往要通过激烈的外部环境冲突来获得。储福金则认为小说应该更多地表现人的内心世界:“人醒着、活着就不断地有念头产生,一个人如果没有念头就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动物。复杂的念头组成了我们复杂的人生。”他有意和当下大多数描写人的外在故事的小说区分开来,“现在很多的小说着眼于外在的故事,没有触及人的内心世界。外在的故事我们已经看太多了,我们应该向内走。”
《念头》就是这样一部展现人的内心世界的小说。念念相续,便是人生;念念相续,便是《念头》。
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小说
《念头》用倒叙的手法描绘了企业家张晋中的半世人生:70年代的创伤童年、80年代的启蒙少年、90年代的进取青年、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事业壮年、新世纪第二个十年的自省中年。在书写个人史的同时,侧面勾勒出中国社会变迁、历史变化以及社会思想观念转变的“大历史”。
储福金每一部小说塑造的人物可能并不具有普遍的代表性或者典型性,但具有强烈的时代印记,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认为在《念头》中所塑造的企业家张晋中的形象,最能够呼应中国新时期经济的发展轨迹以及人的精神世界的境况与嬗变。
“之所以要选择企业家这个形象,部分是因为‘逐利’这样一种观念非常普遍。另一方面是因为张晋中这个企业家,不仅仅有着物质上的追求,还有着文化和精神上的追求。物质、文化、精神这三者构成了人类完整的精神世界。关于人类丰富的精神世界,能够书写的内容非常多。”
想要给储福金的这部《念头》确定一个概括性的主题有些困难,《念头》是一部极为繁复多元的小说,多线索、多主题、多声部,涉及个体成长、理想、艺术、禅宗、情感、历史、城乡差距、现实批判、人工智能乃至生死问题的哲学思索等等,头绪众多,似乎社会生活中的每一主题都有涉及。作者通过主人公的口吻,对商业资本本质的揭露,对房地产行业投机行为的揭示等,都体现了作者应有的责任和担当。当这些形而下的社会劣迹涌现的时候,作者又从心理层面,在文中多用“念头”来表述,从形而上的高度分析人性的优点缺陷,来解释诸种行为,这又滑向一种心理分析,是本我、自我、超我的博弈。
最近的几篇评论文章各有侧重,从不同的角度来评析《念头》,有评论称《念头》是一部“心理学小说”,有评论称这是一部“哲学小说”,也有评论称“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小说”。
对此,储福金表示,“其实这些评论的说法都没有错。文学应该展现人生,一个作家应该将他体悟到的人生表达在自己的创作中。人类的生活本身就是如此丰富多彩,每个人的人生都难免和男女情爱、宗教、哲学等等话题纠缠不清,一个真诚的写作者应该将这些书写出来。”
哲人作家
1978年写作至今,储福金小说的创作题材有过多次的探索和转变。从创作初期充满人文主义关怀、以改革者形象为主的改革小说,到创作中期以细腻柔美的笔触描写了性格迥异命运多舛的女性人物形象的《紫楼十二钗》,再到创作后期通过对于“围棋”的解读,展现他对于人生的感悟和传统文化的思考。尽管题材在变,不变的是储福金对于现实生活的观照和人生日常的描写与反思,以及他对于人生深度的理解,对人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意义的哲学式的追问和体悟。
储福金的小说有着如诗、如散文一般的风格,他的小说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结构,也没有戏剧性的故事高潮,他有意以平淡的叙述与“渗透”在整个小说时空内的启悟来淡化甚至消解情节。小说行程中的高潮性事件往往被他有意省略或者有意识地用一种转述方式弱化。小说表层的结构框架深处贯串的是对人生的思考与感悟的诗意潜流。这种思索既贯通了他的小说而又延伸到小说之外形成了更为开放的意义结构,呼应于他情节与故事的“空白”设置,使他的小说结构具有一种弹性的散文意味。
他的小说笼罩着一层散文诗一般的艺术氛围,而结构上已达到了一种浑圆的无技巧境界,这种境界体现了作家对当代叙事学的独到理解与洞察。储福金正是在对现代叙事技巧的“融化”过程中,构筑了“渗透”味极浓的个性化艺术世界。
储福金认为,“人生本就是虚妄的,但是尽管在这样一种虚无的人生中,我们依然要在自己的道路上追寻。文学道路是这样,人生道路也是这样。”
储福金和他笔下的人物有一种“宠辱皆忘”的超然态度,这其实是一种极高的人生境界。正如佛家历尽苦难而得超度一样,如果人能彻底悟得生存的本相,那么“达观”将是对人生的一种积极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