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阴险毒辣,后妈居心叵测,姨妈闹幺蛾子,凤凰男渣浪贱……70集宅斗大戏《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让很多人看到了红楼梦的影子。不过也有人认为,《知否》卖弄的那些人情世故、迎来送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是红楼梦的皮毛,立意、格调相去甚远,甚至在思想上背道而驰。
现代快报+/ZAKE南京记者 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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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自称“小红楼”,从人物设置到语言体系,处处学步红楼梦。
红楼里有四个姑娘,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知否》里也有华兰、墨兰、如兰、明兰。
庶女明兰,生母被害去世,只能寄养在祖母名下,藏起聪慧,掩埋锋芒,忍辱负重地在荆棘丛生的大家族中艰难生活下去。林黛玉也是幼年丧母,在外祖母身边长大,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红楼两位公子,宝玉乖巧,贾环是个庶出的混子。《知否》里的盛家嫡子长柏自幼刻苦学习,第一次就考取进士;庶子长枫不思进取,出门乱社交,结果给父亲带来了灾祸。
盛纮宠妾灭妻,被盛老太太呵责,他是这么说的:儿子惶恐,母亲这样说,儿子不知道如何自处了!红楼里,宝玉挨打,贾母冲进来大骂贾政,嚷着要带王夫人和宝玉回金陵老家去,贾政羞愧难当:母亲这样说,儿子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盛家姑娘们偷听前厅男客谈话被发现,让盛纮很没面子,盛老太太请来宫中退休的老嬷嬷为孙女们研习礼仪,老嬷嬷训斥三位姑娘时,说了一句: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都是从里头败起来的。这句话其实出自探春的嘴里。抄检大观园,探春大骂王熙凤,说的就是: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的!
明兰主张女子应该多读书。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那些男人希望女人一辈子浑噩愚昧,乖巧听话,好摆布。这是那个时代的女权之声,很有黛玉卓尔不群的个性。
私塾里讨论立长立嫡的话题,明兰说过一句话: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不如做个纯臣,何必无谓争执。后来长枫因议论国君立储之事,牵连父亲被幽禁,皇帝责问此事时,盛纮情急之中学舌女儿这番话,反而讨得皇帝欢心。不偏不倚,老到世故,这一点又像薛宝钗的处世为人。
王若弗犯错,被老太太撤了管家权,明兰就像贾府的三丫头探春那样管起家来。待到嫁入侯府,当家主事,又把婆婆安插过来明里帮忙实则添堵的一众丫鬟婆子们处置得服服帖帖,颇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心机手腕。
明兰的成长过程中,有黛玉的才气和孤独,有宝钗的谨言守拙,有贾探春的杀伐果断,也有贾惜春的佛性禅心。
明兰的姨妈像极了刘姥姥,虽是一介村妇,没见过大世面,却有智慧的头脑和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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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集慢功细炖的宅斗戏码,看得人欲罢不能。不过有人认为,《知否》学的只是红楼的皮毛,立意、格调相去甚远,甚至所要表达的思想截然相反。
《知否》告诉大家:识时务,顺规则,就能像女主明兰那样走上人生巅峰。
而曹雪芹讲的是:在封建体制中,各阶级的女性都逃离不了被牺牲、被葬送的命运。天地虽大,毫无出路,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宝钗识时务吧,“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是一位标准的闺秀淑女。然而,这样一位心思缜密、左右逢源的姑娘,结果又是怎样的呢?
贾府最尊贵的长女元春,四五岁起即开始接受礼仪伦理教育,尊老爱幼,宽柔节俭,以德行入选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她用自己最好的青春为贾府带来了转机,但贾府的男人们并没有把握好这个机会,甚至仗着元妃这个靠山,在外有恃无恐,胡作非为。她自己也未得善终。
《红楼梦》中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金瓶梅》中的兴亡无常,筹谋成空,到了现代人的“种田文”中,整个被颠倒反转过来。
至于《知否》中卖弄的那些人情世故、迎来送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从来就不是曹雪芹真正的主旨,更入不了钗黛这些透彻者的眼,最终走向的是幻灭无常。
还有更为激烈的批判——“《知否》的三观取向是,迎合封建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德言容功、滴水不漏的女子,就能在男权社会实力逆袭、顺风顺水了”,这和现在那些提倡“安守本分,涵养坤德”的“女德教育”并无不同。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样的评论未必公允。嫡庶尊卑在古代是客观的存在,现代社会尽管开放,但也不能否认那些世俗的隐性规则依然顽固存在。我们倡导平权,但也面临日常的鸡零狗碎,如何应对,《知否》有一定的启发。
还有人认为,《知否》中传达的几种教育观不失为好教材。盛老太太奉行实用主义教育观,希望明兰舒服顺遂度过一生,对于前半辈子在家里活得如履薄冰的庶女明兰来说,太医贺家是个安稳的选择。
比老太太差一等的是盛家大娘这样的,自己没文化没城府,好在心软性本善,没有起反面作用,把孩子培养成了不争不抢的傻白甜,如兰愿意下嫁比自己家世差很远的书生去过苦日子,也不失为一种成功的家教。
不择手段的是林小娘那种,为了女儿高嫁,不惜赔上整个家族的名声。墨兰在她的教导下,学会了她的手腕,也重复了她的命运,落得被丈夫厌弃的下场。
最可怕的是小秦氏,她儿子本是个天资不高的闲散人,可她偏偏心比天高,想尽办法让自己儿子承袭爵位,其实真正在乎爵位的,只是她自己罢了。这和现在那些自己事业不怎样,逼着孩子上进的家长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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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部分人来说,看剧消遣,一句爽爆就够了,不用想那么多,毕竟很少人通过看剧来提高文学修为。
退一步说,我们现在还看《红楼梦》,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很少能够忍受,完全用曹雪芹的方式去写一部当代小说。
《红楼梦》开篇就是补天,然后跟官场文化、高层争斗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现代人写这样的小说,一定会被当成类型小说、官场小说、宫闱小说、穿越小说。
我们还会去学曹雪芹,但从未想过,去成为曹雪芹。而现在最不像曹雪芹的那个人,才可能是曹雪芹。
宋代的“内闱”
《知否》演绎的是一千年前的北宋。汴京街景,按照《清明上河图》进行了高度还原。剧情所涉及的当时的婚姻制度、妇女生活、妓妾买卖等,基本都还立得住。
在传统观念中,宋朝的女人生活在程朱理学的阴霾之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整套的纲常学说,束缚着女性的生活。
但是美国学者伊沛霞的《内闱——宋代的婚姻和妇女生活》一书,却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结论。
首先,宋代的妇女握有很大的财产权。分家析产时,会为女儿留出一份相当于儿子那一份一半的财产以作嫁妆。女人婚后,对嫁妆始终有相当大的使用权和处置权,再婚时甚至可以带走。而这种情况,在宋朝以前和之后,都不复存在。《知否》里明兰的堂姐,嫁给了一个渣浪贱的凤凰男,后来离婚,分给夫家一半财产,已经算是厚道。
在人们的印象中,古代男性对子女拥有绝对的“所有权”。但据《内闱》引用的宋代作家洪迈的一则故事看,并非如此。一位色迷心窍的商人,被妓女吸引,准备休掉妻子。妻子悄悄变卖掉家产后,将丈夫告到县衙,正直的县长大人,因为不齿商人的行径,判给了女方一半的财产,还将年幼的女儿也判给女方抚养。因为善于经营,待到女儿出嫁时,这个女强人已经积蓄了大量的钱财,并将财产全部传给了女儿和女婿。
以前总是认为,宋朝男女之大防,让女人不能出门,不能见男人,如同水浒里面描述的潘金莲,武大郎出去做生意后,基本上只能呆在家里,最多也就是去一下附近王婆家。
《知否》里的贵族女性插花、做茶、品香、打马球,娱乐活动比较丰富。宋朝女人的生活比较开放自由,可以从诗词中得到佐证。
“岸边两两三三,浣沙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对过路的男人,还敢嬉笑指点;“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女性对爱情的表露真诚而大胆,一点也不让须眉。
李清照的《如梦令》,写日常生活情致:常记西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描写的是小女子饮酒作乐、不醉不休。有人说她不仅是个色女,而且还是个酒鬼和赌徒。
她本人的生活经历也曲折丰富。她和丈夫赵明诚夫唱妻随,恩爱无比。丈夫去世后,她改嫁张汝舟,却不知对方贪慕的是她的财产,在李清照不愿意将这些东西与他共享时,他马上露出原形。李清照在这场离婚大战中,不仅成功地离婚,而且保住了自己的全部财产。
宋朝人对女性再嫁表现宽容,范仲淹、欧阳修都鼓励儿媳再嫁,不必守寡。范仲淹曾设义庄,并在《文正公初定规矩》中规定,准许给予寡妇再嫁的费用,但男子再娶反而不给。他将自己守寡的儿媳,嫁给丧妻的学生王陶,并对改嫁朱姓的母亲十分孝敬。
而那些离过婚的女性,似乎也没有遭到特别的歧视。大家都知道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陆游迫于母亲的压力和表妹唐婉离婚,二婚的唐婉反而高嫁了一名宋朝宗室。
河东狮吼的典故出自宋代。北宋陈慥的妻子柳氏凶而且妒。有一次,陈慥宴客,座上有歌妓,柳氏用木棍敲打板壁大叫大闹,把客人惊散。恰好苏东坡在场,他为此写了一首打油诗: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