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
我们习惯上用虚构为小说辩护,几乎所有的作家都不愿意承认小说人物有真实的原型,充其量是勉强认同小说中的人物源自生活中多种类型的综合——这样的辩护策略总是安全的,但也有不见效的时候。其实对作家来说,尤其是那些写作新手,完全的虚构几乎不可能,我们开始写作的时候,最稳妥的就是写自己身边熟悉的人物,毕竟人生经验有限,就地取材最安全可靠,但如果写作技巧不熟练、想像力的加工不成熟,让读者一一对号入座,就容易惹上麻烦,变成一桩丑闻。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少数,比如文学上赫赫有名的一桩公案就是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的名著《天使望故乡》,当年出版之后,在他的家乡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本有名的自传体小说,几乎完全取材于沃尔夫家乡小镇上的居民生活。据说,当镇上的人发现自己都被写进了小说,他们的缺点都光溜溜地暴露在全国读者的眼皮底下,所有人都气得想把沃尔夫杀死,拖着他的尸体在小镇上游街示众。
对了,出版沃尔夫这部小说的出版商就是美国的斯克里伯纳出版社著名的编辑麦克斯·珀金斯。珀金斯以天才的编辑著称,主要发掘了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欧内斯特·海明威和托马斯·沃尔夫等美国著名作家。这三位作家都不是善茬,一个比一个傲气,能把他们收在麾下服服帖帖,那可不容易。海明威在斯克里伯纳出版的第一本书是《春潮》,海明威为了讽刺美国小说家舍伍德·安德森特意写了这本书——这就显得他很不厚道。正是安德森的推荐,海明威和他的新婚妻子哈德利去了巴黎,安德森还热心地给已经在巴黎塞纳河左岸扎根的一众艺术圈大佬格鲁特·斯泰因和埃兹拉·庞德写了推荐信。简单地说,要是没有去巴黎,海明威也就不会结识斯泰因、庞德和菲茨杰拉德,他们都很照顾这位美国来的年轻人,传授自己的写作经验,利用手头的资源帮助他发表作品——正是得益于已经成名的菲茨杰拉德推荐,海明威才有机会认识珀金斯。谁也没想到,海明威在斯克里伯纳出版的第一本小说《春潮》正是为了嘲讽自己的恩人安德森的。幸好,这本书出版后反响平平,他在斯克里伯纳出版的第二本书《太阳照常升起》,才为他迎来了真正的成功,美国作家“迷惘的一代”也正是从海明威的这本书开始传播开来的。
海明威在巴黎的生活和写作经历我们通过他三十多年后的《流动的盛宴》了解了不少,但是自传性质的写作容易遮蔽很多东西,我们需要借助他者的写作了解更多,互相映照,方能得出更全面的印象。近期读的著作中正好有一本这样的书,美国的文化史学家莱斯利·M.M.布鲁姆的《整个巴黎属于我》。这本书聚焦于海明威在巴黎的生活、写作与社交,并且围绕着他创作《太阳照常升起》的过程,做出了自己索隐式的解读。坦白说,我并不赞成用这样一一对号的方式解读一本文学作品,因为时光荏苒,作品总比人要长寿。百年之后,读者阅读小说的时候,只会记得这是一本描述一代年轻人酣畅淋漓纵情高歌的虚构小说,只会记得海明威的写作切中了一战后饱受战争创伤的一代人的虚无情绪,因此得以在文学史上留名,没有多少人再对小说的人物角色的现实原型感兴趣。但是,《整个巴黎属于我》对海明威在巴黎生活的追溯和解读,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八卦和文学趣味,仍然是一本了解海明威成名之前不可多得的佳作。
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为海明威辩解。因为海明威写作的时候,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渴望成功,而且为了成功几乎会不择手段,不断伤害身边的人,包括他的妻子。菲茨杰拉德多年后对海明威有个毒评,说海明威每写一本书都需要换一个新老婆,《太阳照常升起》大卖的时候,海明威的第一次婚姻也结束了,他雄心勃勃地写作下一个长篇的时候,身边已经有第二任妻子的陪伴。我们与其用虚构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辩护,倒不如说,虚构是海明威报复的工具,海明威把身边的朋友塑造成了小说中一个个小丑似的角色,每个人都无法忍受这种虚构,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好书试读
不管是谁,都会有一个想避而不答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这正是那个让我头疼的问题。并不是我想刻意隐瞒什么,坦白地讲,我从来就没有认真思考过我的梦想是什么。年逾半百进入牛津大学进修,并且兼任牛津大学下属传媒机构“牛津之声”的法人代表,我的经历似乎给很多人造成了错觉,误以为我从小就与众不同、胸怀大志。遗憾的是,我从来就没拥有过什么了不起的梦想,也没有精心描绘过未来的蓝图。我只是专注于今时今日,用心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梦想”这个词,总是给我一种华而不实的感觉。人生不是一定要有梦想,才算过得精彩。
——《今天要比昨天过得更好》
[韩]金性希 著 王春潮 译
中国画报出版社
因为房间里的破电视老得吱呀作响,我去了旅店的天台,想去吹吹风。我太累了:还有什么比听到自己的妈妈说希望没生出这样的女儿更感到难过的呢?我那个脑袋经常短路的弟弟还认为我是妈妈的最爱,大错特错,我不过是她最爱的靶子。另外,面对“将来的生活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我从昨天晚上一直苦苦想到现在,依然没有答案。
——《寻找丢失的钥匙》
[德]大卫·萨菲尔 著 宋娀 译
译林出版社
我一直认为,虚构作品要令观众“沉醉”,而纪录片则要让观众“清醒”。虚构作品的作用是通过感情的转移,使观众在情感上与主人公达到一致,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为他们提供远离现实、类似做梦般的人生体验。而纪录片中的人物是作为他者登场的,作品与其说是为了凸显他们的故事,不如说是为了批判作为观众的我们。
——《拍电影时我在想的事》
[日]是枝裕和 南海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