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

  读王刚书法作品，你会感到一种庄严的静谧。那些安稳、妥帖的字，绝不像时下那些追求展厅效应人士的书法，张牙舞爪、狂怒乖张、面目狰狞、重复古人（好此味者，或谓之“夺人眼球”“冲击力”“创新性”）。

  我了解的王刚心态极好。没有安静的心态写不出安静的字，因而王刚不是为书写而书，而是为艺术而书，他更看重的是文字表情达意的功能，他不是在展览或炫耀自己书法方面的技法与才华。有了这样的心，笔下自然一派恬静自适。

  他的书法多是行书，讲究大小参差、错落有致，也讲究字与字之间的牵绕连带且笔画的变化极大。这样的写法易成“草率”,但他巧妙地通过对字的欹侧和字中个别笔画的强调,既“破”了“草率”,又守住了独特的面貌。野狐禅并非全要不得。在书法创作上，一些人为竭力打破固有的审美定式，故意以粗鲁、犷野的面貌出现。如傅山的书法美学观就是一个例子：“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但是这种面貌要内蕴着锐意革新的精神，要在对传统的全面审视、清醒认识的前提之下，这样的“野”才可能是一种张力，一种新生，可谓野其皮相而文其内核。如果是盲目地大胆妄为和为所欲为，只能写出恶札。

  而王刚的书法，文文雅雅、一派雍容，他所书的内容多是经典短札绝句, 形式为信札小品,字与字之间隔得较近，却给人疏落空阔之感，一个字连一个字，很好地体现出“计白当黑”的美感效应。那不是华贵的庙堂气，也不是寒俭的山林气，更不是锋芒毕露的才子气和伦父愚氓的痞子气。

  王刚的书法字形清瘦，即使渴笔少，飞白少，墨色浓淡自如，亦不嫌肥腻。如果像苏轼那般取左右横式开张，或如朱耷那般取方圆字态，那极可能给人用墨过丰之印象。而王刚书法上下取势，较好地解决了饱满温润和态浓肥腻之间的矛盾。同时下笔真真切切，一丝不苟，笔画搭接都交代得清晰明白。仿佛稚拙，其实充满烂漫的禅趣：每一字一画，都渗透、灌注着他对书法的虔敬心、朴素心。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 (郑燮)中国艺术都讲“简”。中国画讲简，重写意不重写形，画面塞得太满，透不出气来，被认为是失败之作，这与西方美术不同。诗歌也是这样，讲求锤字炼句，以一抵十，汉语言文学中没有太长的诗歌，没有古希腊、古印度那样动辄数万、数十万行的史诗。书法亦然，简淡也是一种至美，一种至趣和追求。书法史上，字写得干净、简约的，朱耷是一个典型。

  王刚书法章法中的取势利索、简洁，笔墨圆润恰恰与朱耷有暗合之处。王刚书法的结构以“点”化“横竖”，实际上是一种简；笔画起笔无痕，不经酝酿，执笔即宋，犹如横空出世、天籁之音，不能以常法度之,这也是一种简；笔画粗细不同，不求中锋、偏锋的对比和笔画宽窄的对比，还是一种简。在王刚书法中，笔画能省则省，借用弘一的佳句，可谓“一即是多多即是一，文随于义义随文”矣！

  书法是心灵的迹化，王刚书法由起初的绚烂到脱俗后的平淡，是静心的结果，是王刚书法境界升华的结果。

  调制笔墨的“鸡尾酒”

  □李蓉君

  注意到王刚，先是经常听到周围的朋友讲，南京的王刚这样、那样的，引起好奇。就在今年的初秋，王刚又一次来扬州作客。

  初与王刚见面很轻松，他儒雅朴素，不显“派”、不摆“谱”，喜于观赏植物间流连，也爱在民间古玩中徜徉，倘遇异草奇花的盆栽或古雅合意的陶瓷器皿，不管其是否入流或完整，都会欣喜抱回。与王刚交流也不轻松，本想让他对书法说点什么，可一直少言的他更是不谈专业，只在卢氏老宅他才轻轻说了一句有意味的话：“这样的地方才是玩艺术的地方。”而真正对王刚的“了解”则是后来对他作品的阅读，从一本名为“生性图写”的小册子里，终于窥见了王刚在现代书法语境中行走的一点痕迹。

  从王刚的作品集里首先窥探得到这样一个信息——他是一个艺术地生活的人，无论是他对书籍的设计，还是对起居空间的安排，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天然的匠心和美感：随后再从那跳跃却又贯连的字里行间形成这样一个判断——他还是一个将生活的品位融进艺术的人，他如同一位擅长调制鸡尾酒的调剂师，潇洒而随性地调制出书写的状态、笔墨的情态和书法的意态。

  书法的状态如同人生的状态。艺术与人生，在许多时候或者许多人的身上体现的并不是一对并列与兼容的概念，艺术实践往往成了被独立于“塔尖”的行为过程，因此，许多艺术实践者便出现了因思维空间狭小而带来的为写而写的短视、局促、急躁等问题。在王刚的书法中则看到了其书写状态与人生状态的兼容统一，王刚的人生应该有一些“闲逸”的基调，不为稻粱担忧，也不为名利奔忙，在自我炒作风行的当代，他却常常独处书斋听风读月，因此他的笔底就有了白云优游的空间和意味；他的人生里，也应该有些优雅的色彩，生活中的一物一件、一招一式都被自觉不自觉地安置得妥当从容，因此，他的作品从形成的一开始，就有着绅士的品质，从不刻意更不粗疏。

  笔墨的情态是王刚书法最显性的特质，这个特质更带着明显的现代甚至是时尚气息。王刚是在现代书风盛行的浪头上崛起的书法家，相对于传统书法审美形式，他们突破了固有的结字构图的章法，打破了书写边界的限制，丰富了线制，形式对内容的表达。不过，正如“时尚”不能等同于“流行”一样，王刚书法的现代审美趣味也不等同于现代“流行书风”的轻狂。因为他的审美趣味来自一种天生或者后天修炼得来的“自觉”而不是盲目，他知道他要什么，他就像调酒师，用笔墨作为原料，用感觉作为容器随性而专业地调配着书法这杯“鸡尾酒”。于是，在徐疾轻重、浓淡深浅的调制中，就有了时而烟云挥洒、酣畅痛快；时而闲庭信步、春色满园；有时如一曲昆调，顾盼旖旎；有时如一阕小令，轻叩心扉的笔墨情态。

  书法的意态，可以说是每一个有心力有修为的书家都着力追求的艺术核心。有人求可扛鼎裂石的力度；有人求吞江纳海的气度；有人求闲云野鹤的逸气；有人求象外之象的玄机；有人求月照林泉的禅味。王刚书法追求的核心是什么？姑且代为回答是暗香浮动的书卷气，尽管其中时现禅味、玄机，但“赏心乐事谁家院”风情应该是精致优雅的书生所能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