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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10月21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现代快报网
没有谁真正乖巧,也没有谁完全世故
90后写作者真实的困境与希望

  我曾经认为,“90后”写作不过是文学话语一种粗暴而有效的代际性归类,隶属于繁荣亢奋的文学生产的命名惯例,关于它的各种争论与“70后”“80后”,或者“00后”的相关争论雷同,再度显现我们的制度、文化和意识形态绵延上百年的顽固的青年崇拜心理。在有关文学新人和青年写作的一篇短文中,我曾戏称:赞美青年,是无限正确的政治“鸡汤”;讴歌青春,是经久不衰的代际“春晚”,文学新人只是“一种正在被秩序改造并重新命名的新的速朽”。如今,以上这些充满敌意的、言之凿凿的论断,我仍然深信不疑,包括文学权力显著的区域性、机构性集中,它与政治权力强烈的同构性;文学新人与文学权贵们的相互“调情”;“成功”给青年作家带来的老气横秋的、世故性的自大;他们的“正确”“乖巧”等等,这一切症候正在“90后”写作的热潮中不断浮现、重演,甚至愈演愈烈。但是,这些貌似准确、犀利的论断与代际命名存在同样的问题,那就是过于粗暴、冰冷,甚至武断,忽视了潮流中个体的个别性——他们“乖巧”、沉默的面孔下隐秘的“真相”,无需示人的快乐和伤感,写作带来的慰藉和围困……所以就有了我与王苏辛这场简单的对话,希望从有限的诚实言语中得以管窥90后写作者真实的困境和希望。

  

  ——何同彬

  一

  何同彬:开场白是不是很粗鲁?希望能得到你的指正,甚至批判。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一次规模宏大的“文学聚会”上,你还代表“90后”写作者做了一次“重要”发言,但是你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忘了,因为“那个”地方的“那些”声音过于洪亮,我感到恐慌,到后来甚至挤压出很多羞耻感。你们在上面发言,我在下面写下两句话:一次性听完如此多冠冕堂皇、掷地有声的文学发言,真是对自己毫无怜悯之心的惩罚;一场盛大的节日,一场隆重的疾病(灾异)……在我看来,你在那个台子上显得很可怜,就像幼儿园老师排练节目,安排你去演你不喜欢的一头小猪或一只小猴子,你不想演,但老师说:你要珍惜机会,好多人想演都轮不上呢。你想,也是,于是就硬着头皮上了舞台。以上纯属我的揣测,下面听听你的想法——关于你身上的“90后”标签,以及你(也包括我)参与的那些情节雷同的一场接一场的“演出”。

  王苏辛:似乎有些粗鲁?但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些过于正确。我记得那些场合——我们被要求讲出自己的文学观,即使很多时候自己的文学观并没有成型。而那些坐在我们对面的前辈们则努力在理解我们这些晚辈,即使听到一些不太能接受的观点,也只能包容,因为鼓励年轻人已经变成某种政治正确,就像佩服(哪怕是表面上)文学前辈也是某种政治正确一般。我获得的许多赞许,其实很多时候出于这种政治正确,并不真的是我的写作已经多重要——甚至我们这一代中很多人,同样面临着这个问题。

  回到发言的话题,要说“可怜”(我更愿意用“辛苦”),我觉得辛苦是双方的,甚至很多时候我愿意对自己,对同龄人更苛刻一点。一些前辈们,他们期待年轻作家说出一些与众不同的话,哪怕和他们互怼,但从我参加的文学活动来看,都没有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让人失望了,由此得出“90后是乖巧的一代”等论断,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正确”。但从我看到的,没有谁真正“乖巧”,也没有谁完全“世故”。文学活动上,大部分发言和对话仍是场面话——这是一种长期以来的现实,并不止90后身上特有。不过真诚本身就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极大的消耗和养成,除了在自己的作品中,作家也确实没有义务在其他场合保持真诚。我觉得基本人性是不会改变的,就像历史总是在重复一样,90后写作者能和其他作家有什么不同吗?或者说,那些过去的文学大师们,他们在写作之外真就那么不同吗?不同应该在作品中呈现。我和许多同龄人依然还在蛰伏期,还没有写出自己真正的代表作,应该把身上一些个性的东西藏进作品中。

  二

  何同彬:你既是一名青年写作者,又是一位敬业、专业的文学编辑、出版人;既熟悉你很多杰出前辈们的作品(比如你责编的林白、尹学芸、弋舟、王咸、袁凌、艾玛、田耳、李宏伟、张忌、董夏青青等),也对自己同辈的作家,包括90后作家们的创作状况比较熟悉,从你的经验出发,你觉得你们这一代作家的写作有什么优势,相应的,伴随着怎样的危机和困境呢?

  王苏辛:我们是信息时代(或者说人工智能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很多细节对上一辈作家来说还稍微遥远,对我们来说,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很多人依然在强调的问题,对我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我们面临的世界是熔炼的世界,很多事物的边界在打破,原本看起来互不关联的事物,它们的距离也在缩短。很多原本接触不到的经验,因为这个信息时代,也能被我们看到。影响已从相互影响,变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说我们的写作有优势,那就是我们有机会利用这种时代给予的经验,直接去写这样一个熔炼的世界。困境则是,所获经验看似驳杂,但因为信息过于密集,我们在任何一处都很难真正停留。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消化这些经验,筛选真正有用的信息,如何让自己真正专注于一处,就变得非常重要。决定一个作家写作质量和写作生命的,未必是他懂得多少知识和经验,而是他对知识和经验的消化能力,而决定消化程度的,则是作家的专注能力。一个作家哪怕不能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也起码要有一个他绝对了解的东西。

  三

  何同彬:最近看你的新作《东国境线》(未刊),不再说话的“郑东阳”“鹰哥海”“陨岛”“重建秩序的金鱼”……与《白夜照相馆》中的“余声”“赵铭”的轨迹类似,你又在为你的小说主人公或自己绘制了一个解域性的“逃逸线”:“逃逸线中有各种疯狂的、着魔的东西……逃逸线中总会有背弃……我们背弃的是试图拖住我们的固化权力、大地上已然确立的权力。”(德勒兹)但是与《白夜照相馆》及其他作品不同的是,我似乎在《东国境线》中隐隐觉察到某种无力感,一种因“方向”的超验和虚构而导致的“逃逸线”的中断或模糊化。我记得你说过:“写作给了我一个通道,我通过书写,得以‘修复’自己,从躲避的世界折回现实世界。那些生活中不能解决的问题,必然会在写作中体现。”因此我是否可以认为你现在也是试图从“躲避的世界”折回“现实世界”(对“逃逸”的犹疑或不信任?),以修复因“躲避”而形成的个人的缺失,但是,这一修复遇到了阻碍或者瓶颈?能否跟我们说一说你现在写作及生活出现的问题?

  王苏辛:我相信很多人都有过“郑东阳”这样的处境,起码我自己是这样——随着自己精神世界的进一步生长,很多问题可以自己消化,不再需要倾诉,这让我们和其他人(甚至是密友)之间的距离变远,但同时自己又认识到更多新的问题,而身边没有一个能看得那么远的人(也不可能寄托阅读可以解答),可以回答我们真的关心的那些问题,必须要独自跋涉很长一段路,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

  而“郑东阳”不止如此,他

  更有他的志业,他不愿意只是在已有教育秩序下做个改良,他前往小岛,实现自己渴求已久的全新教育理念,也因此让自己重获了对世界的热情。尽管有逃离的成分,但以“郑东阳”的性格,他其实非常不愿意说出不合时宜的真相去伤害别人,他害怕自己像某种“先知”一样对身边的人说出他们不想听的话,反而希望尽可能让家人在他们的舒适区之中,因为并不是人人都需要精神进步的。

  我在看《月亮与六便士》时,常常想主人公结尾把自己倾尽毕生之力完成的作品烧掉了,其实他依然可以不烧,甚至如果他确信自己抵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他更应该把作品留下,因为这时,留下已经成为责任。我没办法在小说里给一个明晰的东西,结论也好,判断也好,人物的未来也好,都不能。一旦知道一个人行为的复杂性,我们每个人,几乎不可避免地过着毫无结论的生活,和一些很难定义的东西生活在一起。我一定程度上同意你说的“从‘躲避的世界’折回‘现实世界’”,写这个小说,我确是想获得一种直面现实的能力,我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像“郑东阳”这么做,同时,以我的经验,还无法完全理解“郑东阳”的思想变化,他是我渴望成为的人,他身上有我的理想。所以小说里还有一个人“柳方蒙”,柳在追踪“郑东阳”踪迹的过程中,也重新审视了自己。对我来说,这两个人,包括小说里其他人物,是在共同拼成一个完整的我心中的世界与自我。我不可能在生活中如此多面,甚至也不允许自己这样不节制,但在小说中这些都可以构成一个个人物,他们的困境我都有,但我给了他们一个更庞大的背景,这个背景在小说中以现实面貌出现,但实际上它更多是精神的现实,而不全是当下的现实。

  我不是那种准备了很久才写作的人,我从来都是现学现卖。所以我差不多一直在写超出我经验范围的小说,我的写作没有什么“阻碍”和“瓶颈”,因为“阻碍”和“瓶颈”一直伴随着我。但我也喜欢上我这种“死磕”式的写作,毕竟有机会跳出写作舒适区,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是幸运的。否则,即使能写出还不错的叙述质感,也依然是软绵绵的,我不想要那种东西,我渴望接近一种硬核般的真实。

  王苏辛

  1991年生于河南,现居上海。曾获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凭借小说集《白夜照相馆》被提名第十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另有长篇小说《他们不是虹城人》。新小说集《在平原》将于2019年出版。

  何同彬

  青年评论家,现任《钟山》杂志副主编。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出版有评论集《浮游的守夜人》《重建青年性》《历史是精神的蒙难》,编辑出版《韩东研究资料》等。曾获《文艺争鸣》年度优秀论文奖、紫金山文学奖、紫金文艺评论奖、第十四届中国当代文学优秀成果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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