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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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凯鲁亚克(1922-1969)去世的那一年里我出生了。他死在1969年10月,据说是因为长期酗酒导致腹腔出血而死,而那个时候我已经10个月大了。多年之后的1990年,我在大学里第一次读到了《在路上》,深深地为这部作品所吸引。
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体内有着躁动不已的气力,需要通过“在路上”的那种不羁的感觉来释放青春。于是,利用假期,我跑了很多地方,深深地感觉到中国的复杂和巨大,路途的遥远和没有尽头,人生的苍茫和宽阔。这都是《在路上》带给我的指引。
在随后的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在中国,《在路上》不断有新译本问世。同时,他的其他长篇小说也在陆续出版。他与杰克·凯鲁亚克一同被归为“垮掉的一代”——其实,直译是“敲打的一代”,就是随着摇滚乐爵士乐鼓点敲打的节奏起舞的一代的很多作家、诗人的作品,如金斯伯格、威廉·巴勒斯等作家的作品被陆续翻译出版,成为了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美国文学现象。
杰克·凯鲁亚克1922年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他父母亲是从加拿大“大湖区”的法语区来到美国的。他父亲一生辛劳,抚养了好几个孩子,是个勤勉的法裔美国人。杰克·凯鲁亚克从小就很想远离小镇,远离家庭,于是,他来到了纽约读中学。
1940年,18岁的杰克·凯鲁亚克进入美国常青藤大学的名校、哥伦比亚大学求学。就是在大学期间,他结识了金斯伯格、威廉·巴勒斯等人,是他们将他引向了文学。这些人后来都成为了所谓“垮掉的一代”的核心人物。
在“二战”爆发前夕,美国大学的那种拘谨和刻板让杰克·凯鲁亚克很不适应,于是,他们这些文学青年就一起体验大麻的幻觉、爵士乐的自在和性爱的快感。很快,美国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杰克·凯鲁亚克辍学参了军,在美国海军某部从事文职工作,但是,他那年轻人的狂放不羁、自由散漫,导致部队对他十分不满,没有多久他就被送回了社会。
他回到了家乡马萨诸塞州的洛威尔镇,担任了《洛威尔太阳报》的体育记者。几年后的1950年,他完成并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镇与城》。这部处女作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为了养活自己,他需要工作。那些年,他干过很多工作:轮船厨工、加油站服务员、记者、信差、汽水供应员、摘棉花工、建筑工人、搬家工、五角大楼金属薄板技工学徒、看林人、水手、火车司闸员等等,还为20世纪福克斯公司撰写过电影梗概。
在上世纪40年代后期,他和几个朋友多次穿越美国大陆,最远到达了墨西哥。
1951年4月初的某一天,他开始写作《在路上》了。一直到1957年,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才在著名评论家马尔科姆·考利的帮助下,由维京出版社出版了,一下子就引起了美国文坛的轰动。
《在路上》的发行量很快超过了350万册。他不仅获得了丰厚的版税,彻底改变了经济困窘,还获得了巨大的文学影响。1957年《在路上》的出版,也由此成为了一个历史事件。到如今,美国每年都要印刷超过10万册《在路上》,它已经成了美国人精神的一个写照,成了标志性的作品。
2001年5月22日,长达30米的《在路上》的手稿,在纽约的一场拍卖会上以243万美元的价格成交,超过了卡夫卡的长篇未竟之作《审判》的手稿拍卖价190万美元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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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路上》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为什么会在美国社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早在1948年,杰克·凯鲁亚克就写过3万多字,这是这个题材的早期版本。但很快进入了死胡同,杰克·凯鲁亚克找不到合适的语调继续写下去,而且,他也无法使用在《镇与城》中的那种略带感伤的语调和现实主义的手法来写这部“路上小说”。1950年12月,他的好朋友,多次一同“在路上”旅行、据说和他长得非常相像的尼尔·卡萨迪,给他写来了一封没有标点的长信,信中详细描述了自己和一个叫玛丽的女人的爱情经历。就是这封没有标点的长信,忽然点燃了杰克·凯鲁亚克重写《在路上》的热情,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找到了写这部小说的语感了。
他用了三个星期,在30米长的卷筒打字纸上一口气完成了这部小说。几年之后,35岁的杰克·凯鲁亚克拿到了《在路上》的样书,看到了报纸上登载的各种评论,心情十分激动。那些评论大都是褒奖,但批评的声音也有一些,比如著名作家杜鲁门·卡波蒂听说这部小说的写作方式后,就说:“那不是写作,那是打字。”也许更多的人希望杰克·凯鲁亚克是用三个星期“在路上”,然后用七年来写这部小说。
《在路上》写了这么一个故事:上个世纪40年代的某一天,几个美国人萨尔、迪安等,突然决定从东部的繁华城市出发,驱车前往美国西部。于是,一路上,广袤的美国大陆上的风景、人物、奇遇,就在他们狂放不羁的旅程中次第出现,带给了这几个漫游者以惊喜,使他们自由地、欣喜若狂地重新领悟了生命。杰克·凯鲁亚克写这本书使用的是自发写作的方式。他让所有的东西在他写作的瞬间,以语言喷泻的方式形成。于是,这种写作本身与以往很多作家构思成熟之后再写作,写完了还不断修改的方式完全不一样,杰克·凯鲁亚克的写作追求一种自动、自发和自由的状态,让句子来冲撞脑袋,让思维跟着打字的手在游走。于是,《在路上》就获得了自由联想、奔腾万里和一气呵成的风格。
《在路上》这部小说的内部时间跨度有好几年,主人公穿越美国“在路上”也进行了很多次,人员也是多次组合的。每个部分都讲述了不同的经历,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不断从东部到西部,还远抵墨西哥;一路上,几个人吸大麻、找女人、谈禅宗、喝大酒、拦火车、宿野地、看月亮、数星星,最后在美国西海岸作鸟兽散。因此,很多次翻阅这本书,我常常想,没有哪本书像这本书这么的“美国”。实际上,杰克·凯鲁亚克写的就是
美国的大地风景、美国的风土人情,刻画的就是美国人崇尚自由的灵魂。而且,美国的风景在这几个美国人内心里投射,也非常地丰富,变形为多种意识。
《在路上》在中国的命运也是不错的,读者甚众。我就想,为什么我们也需要《在路上》?答案也很简单,当我们日益追求物质和被物质社会所挤压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心灵和行动的自由。可能我们人人都有一个潜在的欲望,那就是逃出城市,向着那些蛮荒之地而去。因此,很多白领需要这本书,因为他们在城市大楼的间隙里讨生活,成了房奴和工作的奴隶;这样一本解放之书、自由之书,就会成为大家的梦想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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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于1957年问世,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空前的。小说的那种自由喷发的形式和主人公自由漫游的内容,都动摇了美国50年代保守、僵化、令人窒息的物质化的社会气氛,给了美国人以极大的震撼。美国的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的价值观,以及美国人的清教徒精神从此发生了松动,美国人似乎重拾了拓荒精神,开始追求物质之外的那种精神性的释放和自由的表达。这间接导致了60年代美国社会文化的多元、动荡、冲突和繁荣。
杰克·凯鲁亚克还以不菲的价格卖掉了《在路上》的电影版权,由著名导演拍摄成了电影,他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观,可以专门投身于写作了。于是,他在纽约的长岛上买了好几处房子,还带着母亲四处旅行,到过佛罗里达、加利福尼亚,然后再回来。
对于自己过去的作品,他一部部地修改、重写。他过去写过的一些小说,大都是他那种即时写作和自动写作方式的成果。《在路上》获得了成功之后,他写于50年代的那些小说,如《萨克斯博士》(1952)、《梦之书》(1952-1960)、《玛吉·卡迪西》(1953)、《地下人》(1953)、《墨西哥城蓝调》(1955)、《特丽丝苔莎》(1956)、《吉拉德的幻想》(1956)、《金色永恒的经书》(1956)、《荒凉天使》(1956-1964)……也都纷纷出版。
后来,他又接连出版了长篇小说《达摩流浪者》(1958)、《大南方》(1960)、《孤独旅者》(1960)、《沙陀里在巴黎》(1965)、《杜洛兹的虚荣》(1968)等等。
我多次阅读了他的其他作品,总觉得不够来劲。我想,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作品同质化很严重。但仍旧有些作品,还是值得我们来分析的。凯鲁亚克的《达摩流浪者》,就是他后期作品中的一部代表作。而最值得一提的,还有记述梦境的《梦之书》。
在很多人看来,杰克·凯鲁亚克似乎是一个另类的作家,离经叛道,很难归类,一直到现在他也不是完全被人全部了解和认可。但是,他的影响却在那里,而且从来都没有衰减。
我觉得,杰克·凯鲁亚克是一个被低估了的作家,因为他的小说所表达的,就是美国的自由、进取与拓荒精神。因此,仅仅是“垮掉的一代的代表性作家”,肯定是不能概括他的全部价值的。
杰克·凯鲁亚克只活了47岁,死的时候还很年轻,留下了一个永远在路上的形象。
邱华栋
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18岁出版第一部小说集,199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出版长篇小说《夜晚的诺言》《白昼的喘息》《正午的供词》《中国屏风》等九部;发表有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随笔、评论五百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