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成杰陪我去河西一展会,路上聊及笔墨繁简之境,即如何领会古人所说的“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之意。去年,北平的剑秋也多次在拓园向我问及。这原是清代郑板桥的问学之道,惜今人已不多提及,品学修养之说,已成画外之“音”。
中国水墨画,首先是看气格的雅俗与气韵的生动与否,再看“骨法用笔”中的线质。线质的优劣体现在线性是否合理、生趣,再看章法布陈是否通透。“以少少许胜多多许”,即由繁入简,最为难耳。多一笔不得释怀,少一笔难以从容。
3月初,时在东明处,同观黄宾虹蜀中写生稿,笔墨简淡,气象浑然,苍茫无限。稿本大异于其“成品”画作。成品之作千笔万笔,又及渲染,用心既重,不如写生稿散逸停匀,从容不迫。其稿乍看似不经意,细察则游刃有余。只见笔线从容散淡,气机流动,不激不厉。黄老夫子自谓:“干裂秋风,润含春雨”。其高妙处在于能简,简到空间幽深苍然,意象简远。润处见墨韵,枯处藏风神,破“古”而古法存,笔笔若见性灵。慨其胸中块垒、笔底波澜,直入“心圆朗中天”。当然,老夫子笔墨亦偶见失处,然整体气象冲和,无碍大局。
余曾观各名人手札,亦见笔墨之外的“妙”处。如于右任的诗稿、林散之的信札,皆能忘其机巧,从容简淡处真趣弥漫。比如穿西装与着土布衣服,前者穿给别人看的,后者无拘于外,自以舒适最宜。无怪乎,大凡学黄者,不能从其“疼”处透其“关要”,往往貌合神离,穷于“皮相”而自误。
又及,一切的学与得,皆属养怡之间,“放下”之时。而放下之时,正是“明悟”之始。时人遍学汉魏碑版、名家名帖,若浑然不明究里,似近却远,只能貌合神离。其实,并不在于得到多少,而是心田照亮多少,更在于放下后的醒悟程度。这是为艺的不同境界,如此,方能理解“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弦外之音。
细雨鸣淙三昧起,
何曾托梦问鸿蒙。
闲人似我忘言久,
尘上得来已觉空。
——戊戍夏,示散芝、剑秋、东明诸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