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剑秋从北京发来弘一法师当年谈书法的演讲,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我觉得最上乘的字或最上乘的艺术,在于从学佛法中得来。要从佛法中研究出来,才能达到最上乘的地步。所以,诸位若佛法有一分的深入,那么字也会有一分的进步,能十分的学佛法,写字也可以十分的进步。”
弘一法师说的话简明扼要,意在方外。吾辈若能放下诸多惯性积识,认真领会,内心自然会有所触动的。
书法作品,是书者心相与内在气息的自然流露,从我个人的体验来说,面对一幅书法,宜先观气息。气息含有“二观”:一为气象,气象宜博大高古,气节清亮涵融,气度乃能从容;二为气格,气格尚雅,韵格宜清。气息要靠平日的修与养,先天要有,后天修养,练不出来。因为练的只能是看得见的技术,真正的艺术创作,是人文精神与思想境界的综合,是人生情怀的自然流露。“技”近“匠”,亦近“道”。若过分强调技术,那么离道愈远,与艺术创作的高度、意境的深远、笔墨的雅俗,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佛家讲“性命双修”,“性”是先天具有,“命”靠后天运转。笔墨蕴化成迹,是性灵的自然生发。故而弘一法师是深刻的。求艺者若不谙此境,或以机巧炫世,则难臻上乘。
看弘一法师的字,早期工稳,森严法度,临碑尤见功力。尚在“技”的阶段。出家后字势、风貌逐渐淡逸,直至用笔不见机巧,气韵平和,俗气褪尽,几乎不近人间烟火。此种佛心境地,完全是修出来的。
“满目皆山不见道,心舟容与鸟声参。秃驴苍狗须臾去,境道无心庶可攀。”(戊戌大暑,致剑秋)
从风格角度谈,书法艺术会有多种探求;从技术层面说,书法可有多种表现手法。然而,这些都是有限的,看得见的。弘一法师高妙在于书写时似乎完全忘了技巧,也忘了自身的存在,只是在写,平和地写下去,不动声色,剥离了俗家贯常的表现欲念。此种超脱的境界中,蕴含无限的看不见的“空间”,透彻而明亮,让人平心静气、不由自主置身于平和、庄重之中。
看多了“俗手”写的书作,再看弘一法师的字,自是风轻云淡,气息清逸,一份清凉,一种散淡,油然地在内心漫延。如仅以“境界”二字,似不足以表达其中的“意在方外”。此时,任何一种语言都会显得苍白。在弘一法师的书作面前,我们只剩下“感受”之外,还是感受。你会觉得只是一种平静的书写,或抄经或写信,信手拈来,无意于佳。再对比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则是在一种极度悲愤的情境下完成的,传递着强烈的情绪,却也是一件无意于佳的经典作品。书写的技巧、法度,悄然隐退,对笔墨的欲念,在浑然不觉中消失。故而“放下”是一切觉知的苏醒,“忘执”方能润物细无声,苍茫的空间不觉“空”,仿佛间,能够听得见毛笔在宣纸上行走的声音。
人间有情,笔墨会意;心境双清,无所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