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有一件陶彩绘女俑,头梳抛家髻,蚕眉细目小口,五官紧密地团结在面部的中央,身穿长裙,两手拢袖于胸前,大腹便便。
这件唐代彩绘女俑,是我们文明里的维纳斯,代表着大唐帝国的妖娆风格。那个时代的中国,宽阔而不嚣张,妖娆而不轻佻。这样的时代气质,落实在那彩绘女俑的脸上,让她的微笑,含而不露,充满自信。
现代快报记者 陈曦
“女人当皇帝不简单”
唐朝是一个女人逆袭的朝代。最经典的例子,莫过于武则天。
这位出身卑微的木材商的次女,原是唐太宗的五品才人,于唐高宗李治继位后二进宫。在和李治长达三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武氏在小她四岁的丈夫心里牢牢树立了妻子、谋臣和姐姐的地位,本人也完成了从深宫妇人到前台决策者的角色转变。她与丈夫一起并坐在朝堂上,接受百官朝拜。丈夫病逝7年后,她终于取代自己的儿子,成为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女皇帝。
美国汉学家罗汉认为,女皇的诞生有其历史前提,“草原文化、丝绸之路和佛教”为女皇的荣升之路创造了条件。
他在《武曌——中国唯一的女皇帝》一书中说:“唐代无疑是中国封建社会中最鼎盛的时期,但它并非纯粹‘中国式’的朝代。在经过四个世纪的分裂、对峙与战争之后,公元618年,李渊建立唐朝。唐朝是一个真正的帝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意识形态丰富。多样的族群和世界性使唐朝非常适合像武曌一样的传奇人物的崛起。中亚人长期统治着中国北方,在那里,大草原的游牧生活方式与黄河流域的汉人的农耕文明融合在了一起。丝绸之路将中国、中亚、印度及波斯连在一起,源源不断地带来新的时尚和商品,还有很多冲击当时中国固有文化建构的新思想。到唐朝为止,最有影响力的新思想便是佛教。在唐朝之前的几个世纪里,大批来自中亚的入侵者占据了中国北部,核心的汉文化与外围的游牧生活之间的隔阂被打破,内外两层逐渐融合在一起。游牧文化对中国的固有文化形成了冲击,丰富了其内容,并防止儒家思想陷入一种僵化的文化模式。”
北方游牧民族中随处可见的女性的泼辣勇猛被带到了唐朝,最后通过武则天集中体现了出来。
公元653年,当武氏正与众多内廷妃子争夺高宗宠爱之时,在朝廷之外,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从中可以窥见那个时代的基调。在唐帝国东南部的州县中有一女奇人名叫陈硕真,据官方报告,她曾施魔咒惑众生,组织农民起义。她自称文佳皇帝,任命了军事将领并且开始吞并周边城池。显然,当时的人们并不反感为女性首领效力。
离婚、再婚都很自由
多元融合的文化,使儒家价值观对妇女的制约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减轻。唐朝女性尽管仍然受到多重限制,但她们享有的法定地位,高于其他任何朝代的女性。
在唐律有关婚姻的内容中,维护一夫一妻制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如果娶二妻或嫁二夫,就要判重婚罪。如果男子的经济条件或社会地位允许,他可以纳很多妾,但是不能再娶第二个妻子。
经双方同意,男子可以和妻子离婚。当时离婚、再婚现象比较普遍,在上层社会尤其如此。据《新唐书·公主传》载,唐代公主再嫁的达23人。门第显赫的仕宦之家也不忌讳娶妇。宰相宋璟之子娶了寡妇薛氏。严挺之的妻子离婚后嫁给刺史王琰,后来王犯罪,严还救了他。韦济之妻李氏夫死以后,主动投奔王维的弟弟、宰相王缙,王纳为妾室。韩愈的女儿先嫁其门人李汉,离婚后又嫁樊仲懿,可见读书人家也不禁止女儿再嫁。
公元674年,武后获封“天后”,她将母亲的地位提升到与父亲同等重要的位置。她所提出的施政纲领“建言十二事”中,执行时间最长也是最有效的一条是,“父在,为母服丧齐衰三年”,即要求子女为父亲及母亲服丧的期限相同。根据儒家礼节,如果父亲去世了,儿子要求父服丧三年;而如果母亲去世了,但父亲还活着,那么儿子只需为母服丧一年。
武则天建议,父母去世,子女均须服丧三年。尽管一些反对派认为,这颠覆了男尊女卑的伦理,但是这条规定最终得以推行,成为一项被大众接受的礼仪规范。
骑马游春的虢国夫人
女性的自由,更深刻广泛地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唐代女子不再被严格拘于内室之中,她们开始揭去幂篱,骑乘于市井之间;在公开场合,她们也会穿着低胸的衣服,展现自身的女性魅力。
从《故宫的古物之美》一书所遴选的唐代艺术品,可以看到那个时代女性的精神面貌。在张萱所绘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中,马背上的骑手,已经不是征战沙场的男性英雄,而是虢国夫人这样的柔媚女子。
唐朝初建时,就有官员骑马而行,有人认为,官员骑马而不坐车,有失官员的尊严和体面。没想到这一责难,非但没有阻止官员骑马的风尚,连女人都开始流行骑马。唐朝的女人,盛装骑在马上,而不坐在马车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那副傲然,在其他朝代是绝难看到的。
这些骑在马上的女子,经常戴一顶帷帽遮挡风沙。“帷帽”是从前朝的“幂篱”演变而来,后者遮得比较严实,帽檐边的垂网会一直盖到脖子。而帷帽将四周的垂网越改越短,女性慢慢可以露脸,虽然只是脸的一部分。
据《旧唐书·舆服志》记载,唐初的女子外出时须戴上幂篱或帏帽遮蔽容颜,以避免路人窥视。然而,“则天之后,帷帽大行,幂篱渐息”。
当武则天的儿子、那位非常惧内的中宗李显上台后,妇女们彻底抛弃了幂篱。而到了《虢国夫人游春图》中,女子脸上已不见任何遮挡。虢国夫人,即玄宗的小姨,杨贵妃的三姐。
不仅脸部没有了遮挡,玄宗时期的女子还流行着男装。《旧唐书》中说:开元初,从驾宫人骑马者,皆着胡帽,靓妆露面,无复障蔽……俄又露髻驰骋,或有着丈夫衣服靴衫。
唐朝的贵族女子打马球时一律着男装。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的一组唐代彩绘仕女打马球俑,就刻录了这样的风尚。
不打马球时,唐朝女子也爱男装,似乎英武的男装,标志着她们对女性地位的超越。《虢国夫人游春图》里,究竟哪位是虢国夫人,一直众说不一。有学者认为,最前面着男装者就是虢国夫人,因为她骑的“三花马”级别最高。尽管这一说法不占主流,但唐代女性的男装风尚确实毋庸置疑的。西安博物院藏有一件男装仕女俑,印证着唐代女性的男装癖好。
日本讲谈社《中国的历史》把这样的风尚称作“当时的女性们自强自立的成果”,认为“这些都并非中国的固有传统,而是来自外部世界的影响。在这里我们看到,决心改变自己命运和地位的女性们又遇上了外来的文化,二者交相辉映。通过这一现象,我们在看到唐代的开放性的同时,还了解到了超越时代的不变的女性生态。”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唐代上层社会盛行着一股“惧内”之风,这种传统始自前朝的隋文帝。他强硬的妻子不仅不许他碰别的女人,看到诸王及官员有妾怀孕的,一定要让他骂他们一顿。名相房玄龄的夫人也是有名的妒妇,她可以毫不犹豫吞下太宗赐的“毒酒”,也绝不接纳皇帝赏赐给丈夫的小妾,最后连皇帝也拿她没辙,只能叹服。
而在另一个非常有名的“惧内”故事中,一位新上任的官员设宴款待他的朋友。席间,他招来一名女子为他唱歌,他的夫人知道后妒火中烧,冲到堂前,在宴会上大肆撒泼,赤脚蓬头地举剑乱舞,吓得宾客及歌女四处逃窜,这位官员更是害怕得躲在床下瑟瑟发抖。
唐传奇中描写了很多非凡的奇女子,其中之一的主人公是寡妇旅店老板娘板桥三娘子。她能用幻术种麦,在这里住宿的客人吃了用这种麦子做成的烧饼后就会变成驴,为她干活。
在另一则故事中,名妓李娃欺骗并抛弃了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书生。她的明眸凝睇让他念念不忘、寝食俱废,将苦读多年的圣贤书抛在脑后,一心只愿与她厮守。后来这位失恋的年轻人被家人抛弃,贫病交加。见此,李娃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于是她悉心照料他,以助其恢复健康。在她的帮助下,书生重新考取功名,后又加官晋爵。简言之,李娃曾毁了他,但后来又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