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临古,仅取其古意。古意是什么?那就是字里行间,流动的气息。笔墨可仿,笔意可寻,唯有气息,须要有对应的心境去感受,也会因人之学问、修养、品性而有所差别。
气息好比是一面镜子,既能照见自己,亦可对镜“磨”心。依八大之心性,并不喜《兰亭序》笔下的妩媚之气及文中流露出的前后“不撘”的心事,故今天能见到的,多半是八大所书《临河序》。
临古若能洞察古人之意,又能照见己心,大概算得上得修行之机缘。其个中三昧,当在平时临古的学习过程中,一点一滴慢慢品尝。故而,过程中的积累,就显得十分紧要。“‘慧能’无伎俩,只是勤思想。”思想的律动,与对古人“时境”的穿越,也许只在一瞬间。
明亡后,作为明室后裔的朱耷,改名八大山人,落魄江西青云谱(道院),依我看,可算是“心出家”之士。虽极度贫困,却不失文人风骨。其笔下亦见脱胎换骨的巨大变化,苍茫而姿肆的笔墨中,透露出其孤寂冷逸的心境,彻底摆脱了乃师董玄宰的清雅闲淡的文人情趣。苦难可以提升和改变一个艺术家的心性。在道院远离尘嚣的寂静中,山人创作了大量书画,以寄心迹。他曾写了一些王羲之《临河序》,多半当时已散落民间。今天能见到的,虽有,但已不多见。《临河序》一文出自《世说新语》,沙孟海先生生前有过说法,认为此文属当年《兰亭序》之真身。
古代名家墨迹,往往巴掌大小,即可千古传世,百代景仰。好的作品,不在大小。临习古人,除了专心、持之以恒之外,还需用心去思考。写得像,只是技法的一方面,要从古人名迹中脱透出来,形成当下自己的面貌,却非一朝一夕之事。
灯燃五叶妄生暗
引手接来飞鸟还
觉处空濛睁眼失
朝花夕拾了无常
(丁酉秋,厦门归雨,致友人)
大学问家谢无量曾说,他参加全国首届书展,其作品在第一轮中就“出局”,“吓”得再也未曾投过稿。林散之先生说过,如果投稿全国展,我肯定会在初选中淘汰。民国大书家徐生翁,一生生活在乡间,有友人荐其书作,参加当时的“国展”,于右任先生见其作,惊为异人,以为自己写不过此人,于之胸襟可见。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访问中国,提出要拜访江浦书家林散之先生,及到江浦,始知其当年作为侵略者,曾胁迫林老写字遭拒。可见林老当年爱国之风骨。
书法,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精髓之一,既是一门书写艺术,却又不仅仅只是一门书写艺术。中华民族千年的文化传承与道德学养皆浓缩于此,并支撑与推动着书法艺术的不断发展前行。
正是:
繁花之境,一如苍茫之影;寂处若闻,方在言外者矣。